此言一出,姚順帝還沒說話,謝子坤立刻擡頭,一雙眼睛惡狠狠地看了過來,恨聲道:“李清霁!你敢!”
他提出解除婚約,為的是讓李清霁名聲掃地,無人敢再接手,而李清霁要解除婚約,那便是明晃晃地往敬國公府,往他謝子坤臉上扇耳光,叫他如何不恨?
李清霁面不改色,連眼神都沒有分給他一點,隻是看着上位的帝王又重複了一遍:“陛下,臣女與敬國公世子相看兩厭,實非良配,臣女懇請陛下免除婚旨。”
“小兒猖狂!”忽然,一道渾厚的嗓音響起,衆人回頭望去,卻見老敬國公從位子上踱步而出,怒睜着眼,直直走了過來。
“先前子坤說你李家女不守婦道,離經叛道,老夫還不信。”他先是向姚順帝請了一禮,而後才看向跪在殿上的李清霁,厲聲道:“試問當朝上下,何時有過女子向陛下請旨毀婚的!你真當陛下旨意是兒戲不成!”
他年老體邁,在殿上一直都被特許不用行跪禮,于是李清霁便隻能仰着頭,看他不斷抖動的白色胡須。
李清霁不卑不亢,淡聲道:“陛下旨意自然并非兒戲,隻是敢問先提出讓陛下收回旨意的是誰?若論将陛下旨意當作兒戲,難道不是府上世子罪加一等?”
敬國公驚地揚起眉毛,屬實沒想到她竟然敢把髒水潑到謝子坤身上,他脾氣爆,當即就指着李清霁鼻子罵道:“放肆!世子豈是你一小小侍郎之女可以诋毀!”
“謝老頭,你這可就不厚道了啊。”
老鎮國公也從自己席位上下來,走到殿上,行禮後道:“本就是你家孫子先行請示的陛下,又沒憑沒據地憑空污蔑人家好生生一大閨女,别說她了,老夫聽着都覺着火大。”
老敬國公那雙渾濁的眼盯着老鎮國公,嗤道:“我孫子如何,還輪不到你來評判,再說,這是我敬國公府與李家家事,你來摻和個什麼勁?”
老鎮國公捋了把白花花的胡子,搖了搖頭:“什麼家事呐,老夫瞧着你們爺孫倆合起夥來欺負人一沒背景的小姑娘,丢臉都丢到陛下面前了,還好意思說是家事?”
敬國公拄着的拐杖猝然被他擡起,直指着鎮國公,氣得胡子飛揚:“你!你就非要和我作對!”
老鎮國公退了三步,不經意間把李清霁擋在自己身後,啧啧搖頭:“老夫可不是在與你作對,隻是瞧不慣你們在這欺負個小姑娘罷了。”
朝上亂成一團,兩年頭發發白老頭互相扯架,不知道的還以為回到了早朝,姚順帝這下是真的開始頭疼了。
皇後見狀,忙在一旁給他按着穴位,瞥了一眼蠢蠢欲動還想開口的熙容,把人脫口欲出的話給壓了下去,這才柔聲勸道:“陛下,您何苦與這幾個小輩一般見識?賜婚一事,當時雖為美事一樁,可若兩人早已離心,與其相看兩厭變成仇家,不如在現在便索性放了他們自由,屆時隻管讓他們自個兒折騰去。”
皇後按摩的手法很是柔和,在她的按壓下,姚順帝突突跳起的太陽穴總算是歇停下來。
皇後還在勸慰:“陛下當時賜婚是恩,如今解除也是恩,小輩們也一定會記得這份恩情。”
她說着,漫不經心地從上位瞥來一眼,輕飄飄地落在李清霁身上。
李清霁瞬間會意,跪禮朗聲道:“陛下虛懷若谷,聖德齊天,臣女一定謹記陛下今日之恩情。”
姚順帝按着頭看了一眼停下互掐的兩老頭,到底是妥協了,罷了罷手,無奈道:“成了,朕老了,實在是不知道你們這些小年青在想什麼,既然你們二人都無意這樁婚事,那便就這麼算了吧,免得日後結仇歸咎到朕頭上。”
李清霁眼睛一亮,忙謝了恩,起身離開大殿之時,還不忘對那死死盯着她的謝子坤翻了個白眼。
婚事解除,李清霁高興地喝了兩口擺在案前的酒水,沒有注意到李伯恩和李照玲二人黑透的臉。
等大宴開始,先前這一遭請旨去婚事件已經完全消失在了衆人口中,往來皆是賀語與客套,隻是背地裡如何說,那就不為人知了。
李清霁飲下一口酒水,目光散散,單手撐着下巴,百無聊賴地轉着手中空空的酒杯,就這麼熬到了大宴末尾。
宮道幽長森寒,來時不覺,天色黑下來之後才知,若無宮人在前方掌燈,倒如同安靜的鬼域一般。
李清霁揉了揉眼睛,跟在李伯恩身後,出了宮門。
四下停着好些馬車,李府的馬車離宮門有些距離,等走到馬車跟前,回頭已經隻能模糊看到宮門的影。
累了一天,終于可以回去睡個好覺了,李清霁想。
在馬車将二人身形盡數遮擋之際,前方的李伯恩突然轉身,一掌就扇了過來:“孽障!”
“啪”地一聲,在寂靜的冬夜裡響起,李伯恩沒收半點力氣,瞬間,李清霁的臉就腫紅了一大片。
誰都沒料到他突然發難,蕭渡自李清霁身後靠過來,緊鎖着眉,看到她臉上清晰的巴掌印,一雙黑眸陰沉沉地看向李伯恩。
夜色漸深,唯有淺淡月光照在他臉上,遮擋住了半邊臉,如同看待死物的眼神自陰影中顯現,李伯恩心裡一跳,避開他的視線,接着罵李清霁。
“退婚,與敬國公府作對,李清霁,你真是好大的膽!早知如此,我當初就不該讓馨兒生下你這個孽障!”
頭被打地偏向一側的李清霁緩緩轉過來,沒有看他,隻是接了蕭渡遞來的帕子,敷在臉上,緩解那火辣辣的痛覺。
見她态度淡漠,李伯恩怒極,抖着嗓子道:“你明日便同我一起去向敬國公,向世子殿下請罪,若他們不肯放過這事,你便給我下跪,跪到國公府消氣!”
聽到這話,神色冷峻的李清霁方才擡起眸,輕聲嗤笑道:“憑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