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煙看向桑吉,他正直勾勾地盯着她,見她的視線移過來,他直接勾了勾手掌,言簡意赅:“過來。”
似是料定她肯定會跟上來,他徑直往樓上走去。
她突然開始心虛,為着自己這麼多天的躲閃。
後知後覺自己實在太不禮貌了——又是白吃白喝賴在别人家裡一個月,又是天天要别人上下班接送,又是用自己工作上的各種事麻煩别人,結果卻還冷暴力他。
換位思考,如果是她被這樣對待,她可能會瘋,覺得自己遇上了現實版農夫與蛇。
她慢吞吞地往樓梯處挪動。
老太太看他們終于要溝通了,欣慰地松了口氣。
她不知道這兩個孩子之間發生了什麼,突然從前陣子若有若無的暧昧氣氛降至冰點。
她現在隻覺得就算是吵架也比都不說話要好。
想着想着不禁深深地擰眉嫌棄,自己這不争氣的孫子,一大把年紀了找個對象還要她操心。
江南煙一步一步移到二樓的時候,看到桑吉正背對着她靠坐在沙發上,出神地盯着落地窗外的草原。
二樓都是桑吉的房間,這是她第一次上來。
他沒說過不允許她上來的話,隻是她總覺得如果他沒有主動邀請,那行動上還是得有些邊界感,便從來沒有答應過奶奶上樓參觀的盛情。
這會兒不得不上來,她好奇地四處探頭,想一探究竟。
整個二樓被他打通成大平層,視野開闊,各處一覽無餘。
本以為他為人這麼熱忱,會偏好暖色調,結果這裡的裝修卻整體偏暗。
不過很巧妙的是設計了落地窗的存在,因為它,陰晦立刻消失殆盡。
就如此刻日落,落地窗仿佛成了一個巨大的畫框,她不由得出聲:“好漂亮啊。”
“漂亮啊?”桑吉聽不出喜怒的聲音響起,“過來坐。”
江南煙揪着衣角,感覺腳步越來越虛浮,心中忍不住懊惱,前一陣子的自己到底在幹什麼?自己到底有什麼資格對不親近的陌生人亂發脾氣?
就因為她喜歡他嗎?就因為他看起來也是願意縱容她的嗎?
“對不起。”沒有敢走到他身邊,她很慫地率先低頭認錯。
她總覺得他今天的氣場太強大了,讓她望而卻步。
“過來。”他的語調加重,雖然還是沒有回頭。
“知道了。”見逃不過,她像蚊子一樣細細地嘟囔了聲,龜速前進的腿仿佛背負了千鈞重。
突然覺得自己對桑吉的了解隻是冰山一角,今天的他大概在袒露更完整的自己,就像眼前的這種裝修。
隻安了一套三人座的沙發,他坐在最左側,她不敢太靠近,選擇了半懸在最右側。
“對不起。”她一坐下來,就再次表達歉意。
無論什麼原因,她這些天的所作所為就是不對的,她是成年人,不該這麼任性,更何況他是她在這舉目無親的地方遇見的第一個釋放善意的人。
“累嗎?”沒有聽到預期的責怪,而是一句無厘頭的問候。
“累。”這是下意識的回答。
太累了,這是她來之前沒有設想過的強度,而且不僅身體累,還心累,這份工作的複雜程度遠超她的預料。
如果隻是教書,那她完全不怎麼操心,但多了很多瑣碎的育人工作、行政工作、人際關系……
如果用一個詞來形容,那就是心力交瘁。
可也不确切,因為除了這些被煩躁無限放大的負面情緒,更多的是正面的情緒反饋——
每天站在校門口看到孩子們或渴望上學的笑顔,或不情願來校的苦瓜臉;每天站在講台上看見孩子們烏黑的眼睛裡閃爍着對汲取知識的如饑似渴;坐在辦公室裡面對次仁和他奶奶滿懷感激的目光……
一切的一切,都這麼鮮活,都這麼有成就感,都讓她覺得所有的辛苦很值得。
“還記得那天回來的時候,我說了一句‘窮山惡水出刁民’嗎?”
他的問題讓她摸不着頭腦,但她下意識反駁:“山清水秀的地方也會有素質不高的人啊,不能這麼一概而論。”
“所以,你現在能接受自己沒有辦法拯救所有人了嗎?”
他不再抱着胳膊在一旁散發冷意,而是站起來走過來把她半懸在空中的身體拉到沙發上。
他一直沒有擡頭,居然還細心地發現了她的不自在,她有些感動,感動之餘更加愧疚。
“對不起。”她再一次表示。
“今天跟這三個字杠上了?”他沒有坐回到她身側,而是坐在她面前的茶幾上,和她對視。
“我是認真的,”江南煙神色嚴肅地解釋,“我真的感覺很抱歉,其實冷戰兩天後我就意識到自己的錯了,可一直拉不下面子跟你求和。”
“那現在怎麼拉得下了?”他還有心思調侃她。
“你聽我說完。”她哀怨地看了他一眼,被打斷了她就不一定有勇氣繼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