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趕到醫院的時候,次仁剛被送進手術室,他奶奶雙手交握在胸前,六神無主地在手術室外走來走去。
見到他們倆仿佛是見到救世主般小跑過來,口中不斷碎碎念:“怎麼辦怎麼辦?”
江南煙抱住她,平穩她的心緒:“沒事了沒事了。”
以後他們的人生一定會是一片坦途。
她帶着她坐到門口的椅子上,安撫她:“不用擔心,次仁一定會沒事的。”
也是在安慰自己。
桑吉坐到她身邊:“你明天還要上班,坐着先睡一會兒吧,我在這裡看着,出來了叫你。”
江南煙本來拒絕了,但坐着坐着忍不住就開始小雞啄米。
桑吉見她意識模糊,便輕緩地把她的頭托到自己肩上,江南煙蹭到厚實的肩膀很快入了夢。
不知道等了多久,手術室外的燈滅了,次仁奶奶第一時間站起來跑向醫生。
直到聽到那句“沒事了”,她全身仿佛被卸了力氣般癱倒在地,雙手合十念念有詞,大概是在感謝佛祖的保佑。
見到醫生出來,桑吉連忙輕柔地把江南煙拍醒,她一睜眼迷迷糊糊看見燈滅了,奶奶又坐在地上,還以為出什麼意外了,一個箭步沖上去蹲下抱住她。
直到桑吉無可奈何地走過去把他們兩人都拉起來,江南煙才知道一切平安,她重重地舒了口氣,幸好。
兩人先把剛才倔得怎麼也拉不動的奶奶送到急診室處理了傷口,然後走去向醫生詢問具體情況。
“是比較嚴重的胸骨骨折。”醫生看着病曆,給他們介紹了一下次仁的情況。
他的眼神有些古怪,盡力暗示:“孩子之前已經有這方面的症狀了,今天的擊打應該是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才會疼得昏過去。”
他嗫喏了下唇,欲言又止,最終還是為着良心開口:“教育孩子還是不能用暴力的方式。”
江南煙連忙擺手,畢竟還要請醫生幫忙,澄清還是很有必要的:“不是的,我是他老師,他是被他父親家暴,我已經向法院提交了傷情鑒定申請,希望您這裡能出具完整的病曆,助他逃離魔爪一臂之力。”
醫生如釋重負,剛才勸說出口的那一瞬間他都有點後悔了,怕病人家屬鬧自己多管閑事,幸好是跟他一個想法的,于是立即應下。
“沒問題,到時候有什麼需要幫忙的盡管找我。”
和醫生加了聯系方式,走出科室後,江南煙有些無力地靠在牆壁上。
不為其它,隻是因為過去生活在象牙塔中,對這些傷害事件僅僅在新聞裡聽說,沒有切身的體會連同情都顯得那麼微弱。
今天第一次親曆這樣的陰暗,她感覺自己的心靈遭受了偌大的打擊。
桑吉知道她的想法,但沒有開口,隻是摸了摸她的頭。
她是個聰明勇敢的姑娘,能替次仁的困境想出常人想不到的出路,并且大膽地付諸實踐,他相信這些她能獨自消化得好。
站了一會兒,她深吸了口氣,在心底給自己鼓勁。
今天隻是逃離計劃的第一步,接下來要打的更是硬仗,奶奶已然把她看作救命的主心骨,她不能顯露出一點怯懦,她不能輸。
走到病房門口,她停頓了兩秒,盡力擠出微笑:“奶奶,我們已經申請了傷情鑒定,接下來就是起訴,律師我這邊找好了,所以你們這段時間就先待在病房好好休養,有什麼問題直接打我電話我來處理。”
奶奶握着她的手淚眼婆娑:“謝謝謝你,你們真的都是大好人,你們會有福報的。”
又安撫了幾句後,兩人正要離開,卻聽到奶奶發抖的聲音。
“如果,”她的手顫顫巍巍,滿臉痛苦,“如果還有拐.賣的事,那……那我們是不是赢的幾率更大?”
江南煙震驚地回頭:“你是說?”她是被拐.賣來的?
意料之外,卻又在情理之中。好像隻有這樣,一切才說得通。
她說自己不是甘薩人,她和索南奶奶是一輩的,按照家境來看應該沒機會讀書,卻會說一口流利的普通話,她隻被簡單地勸了兩句就同意了他們的計劃……
原來,一切的一切,都有迹可循。
奶奶低頭絞着手說出了自己的經曆。
她還記得自己是江北人,但那裡人口衆多,經濟落後,工作機會少,家裡窮得根本揭不開鍋,她跟随着鄉裡在外面“混得很好”的中介打算去粵省謀生。
不料他們根本就是騙人的,和拐.賣團夥勾結,捏着她們一群年輕姑娘的身份證明逼她們選擇“上山”或是“下海”。
她不想去做妓.女,就選擇了上山,一路輾轉被賣到了甘薩,從此在這裡開啟了她悲慘的餘生。
這裡重男輕女嚴重,女嬰大多出生就被溺亡,男女比例的極度失衡導緻很多适婚男性單身。
有需求的地方就會有買賣,于是無數婦女被賣到這裡成為光棍們的妻子。
但比起妻子,她們更像保姆,或者說更像奴.隸,家務農活全包,卻仍舊輕則責罵,重則暴打。
而且村民們互相包庇監視,但凡有人要逃,很快就會被抓回去喂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