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吉也不知道自己最後怎麼就神差鬼使收了這個超齡學生。
可能是舍不得那一雙水汪汪的眼睛流露出哀怨與譴責的情緒。
但他告訴自己,是因為想滿足小朋友們聽故事的願望。
江南煙艱難地從馬背上下來,還沒來及為自己的狼狽臉紅,便被小朋友們的問題淹沒了。
她耐心地一個一個回答。
桑吉站在馬邊,笑着看他們完全忘卻了原先的目的,便也跟着聽江老師的小課堂。
她講自己在學校裡遇見的良師,講自己特别喜歡的課程,講自己參加的有趣的社團活動。
她的聲音很好聽,講故事娓娓道來,小朋友們圍着她,津津有味地聆聽。
看着他們,江南煙不禁想起了大一暑假那年她去青湖支教的經曆。
跟着一群陌生卻志同道合的人,在群山與沙漠環繞的地方,播撒希望的種子。
她突發奇想,要是能來這裡支教,應該會很不錯。
不知不覺到了中午,孩子們紛紛自覺地起身要回家吃午飯。
開心地和孩子們揮手道别後,眼前出現了一瓶礦泉水。
本來專注地講了一早上沒感覺,這會兒停下來确實口幹舌燥。
真細心。她在心裡的小本本又默默給他加上一分。
“抱歉啊,占用了你教學的時間。”才意識到孩子們和她本來是要留下來,學騎馬的。
“沒事,我正好趁機休息了。”他不甚在意地晃了晃水瓶。
剛才她沒有馬上接,而是借機肆無忌憚地欣賞了一下這骨節分明的大手。
不過沒敢停留太久,他一晃她就趕忙伸手,怕他誤以為她不要就收回了。
接過的時候蹭到他的手心,微微磨到了粗糙的繭子。
應該是經年累月持缰繩留下的印記。
“他們為什麼叫你桑吉博士呀?”
他撫着馬鬓:“字面意思,我博士畢業。”
“這裡是你的家鄉嗎?”
“對。”
“那你現在是回到這裡工作嗎?”
“是。”
江南煙撅嘴,在心裡默默吐槽,這麼惜字如金。
“我在蒲安大學讀書,是來這裡旅遊的,明天就要走了。”
他點頭。
“我是學哲學的,你呢?”
“農學。”
她剛想繼續沒話找話,桑吉翻身躍上馬:“你要走回休息中心還是我回去幫你叫觀光車?”
“就不能你騎馬帶我嘛。”江南煙低聲嘟囔。
但她也知道,現在她在他眼裡大概和昨天那位白瑪姑娘沒區别,是要避嫌的存在了。
“江南煙,過來,回去了。”她聽到何皎皎的呼喚。
不出意外,這大概是他們最後一次見面了。
她仰頭,日光有些刺目,伸手橫在眉間。
“桑吉紮西。”
這是她第一次叫他的全名。
“嗯?”
他坐在馬背上,比她高出很多,低頭看進她的眼裡。
心中洶湧萬千,到了嘴邊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最後隻輕飄飄來了句:“再見。”
“甘薩歡迎你再來。再見。”
話畢,縱馬離去。
江南煙站在原地目視着他遠去的背影,心中是無盡的落寞。
觀光車正好在她身邊停下,何皎皎對她伸出手:“上來,我們回帳篷吃個飯,然後差不多就該收拾收拾坐車去機場了。”
淩晨的飛機,這裡坐車去機場還要好幾個小時,确實也該走了。
她失魂落魄地靠在何皎皎的肩上:“我們剛才說了再見。我們還能再見嗎?”
江南煙平時不說話端的是溫婉大方,說話就是傻樂傻樂的,何皎皎哪見過她這喪氣樣。
她把她攬進懷裡,輕輕地拍了拍她的肩:“就當大夢一場好了。夢總是會被遺忘的。”
——
回到蒲安後,江南煙把在甘薩拍到的照片導進電腦,挑了一些特别好的洗出來裝進相冊裡。
至于最初拍到的那張驚豔她的相片,糾結了一會兒,終究沒有把它單獨裱起來,而是跟其它相片放在一起。
而後打開抽屜,把相冊放進去。
那一段動心似乎也随之塵封進記憶。
沒過多久迎來了開學,她緊鑼密鼓地開始了大三的學習。
大三課少,她聽從父母的安排找了一個專業對口的實習。
文秘辦公室的工作相對輕松,她每天隻需要跟在帶教老師身後寫一些文章。
因為從小就愛讀書,喜歡寫點文字,所以這份工作對她來說也算遊刃有餘。
隻是多少有些無趣死闆。
辦公室裡的年輕人不多,前輩們苦惱的房貸、車貸、孩子教育問題離她還有一定距離,她每每隻能趴在辦公桌上消滅星星來打發時間。
夜深人靜時她偶爾也會再想起在甘薩的驚鴻一瞥。
她想,何皎皎說錯了。
這不是夢,所以她根本忘不了。
何皎皎怕她還惦念着桑吉,總拉着她去參加聯誼會,還冠冕堂皇:“忘掉舊人最好的辦法就是擁有新人。”
最初她聽信了這個馊主意,去過幾場後,她終于明白為什麼人們稱它為馊主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