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着他臉色越來越黑,樂意笑嘻嘻地雙手合十抵着下巴:“不要生氣,生氣是給魔鬼留機會。”
時有妄咬着牙說:“幼稚。”
“嗯嗯嗯,時哥說得對。”
他眨眨眼睛,話鋒一轉:“你這個時間來幹嘛的?你哪疼?”
時有妄的神情在那麼一瞬間有稍許不自然,但很快又恢複成平日的酷哥:“你不要轉移話題,我是在問你。”
他倒是沒什麼好瞞的,直截了當地說:“我班同學受了傷,我送他來醫務室抹藥。”
“……你沒事?”
樂意總覺得他有些奇怪,笑了一聲:“我為什麼有事?……我回答完了,到你了,你為什麼來醫務室啊。”
窗外傳來對面教學樓的朗朗讀書聲,一字一句念着的是《詩經》中的《關雎》。
他們之間詭異地靜了幾秒,對面已經念到“求之不得,寤寐思服”了。
樂意試探性地:“時有妄?”
“我……”
時有妄面上沒什麼表情,依舊是淡漠地半垂着眼簾,連語氣都沒變:“我恰巧路過。”
樂意:“?”
卧槽,第一都不用上課的嗎?
他差點直接戴上痛苦面具:“是我等思想覺悟不夠高了,時大佛不愧是時大佛……受我一拜。”
時有妄唇角一抽,“沒什麼。”
他來回扯動外套拉鍊頭,“唉,什麼時候我也能不上英語課,成績照樣一百四……”
“……”
時有妄難得有些欲言又止,天人交戰一番,他終于準備開口——
“樂意——”
一個男聲插了進來。
時有妄頓時住聲。
樂意扯着拉鍊頭的手一頓,轉頭看過去,頗有些疑惑地問:“老程?你怎麼過來啦。”
“還不是來看你,你沒事吧?”
老程一路跑過來,上氣不接下氣,一見着他,兩隻眼睛立馬啟動掃描模式上上下下檢查了一遍,發現他生龍活虎的反倒有些不自在。
樂意不明所以:“我應該有什麼事嗎?”
問句一出,時有妄不動聲色地挪了挪腳尖。
在心理學上這是試圖逃跑的表現。
他一動,老程才注意到這還有第二個人,與此同時感受到了不明來源的森森殺氣。
“還不是你和你班同學打起來的事,全校都快傳開了。哪個癟犢子跟你動手了?你挨打沒有?”
話音剛落,老程明顯覺出那股殺氣比剛剛更濃郁了,他搓了搓發冷的手臂,無意轉頭對上了身旁仁兄的餘光。
他的神情陰冷得仿佛巨蟒在自己的地盤中發現了一隻醜陋又聒噪的□□,考慮着要不要把它碾成肉泥。
老程:“……”橋豆麻袋,這這這他媽不是時有妄嗎!?
樂意待機了整整五秒才捋清前因後果,話是對他說的,眼睛卻笑眯眯盯着時有妄:“全校都知道了?”
時有妄:“……”
巨蟒決定三日之内殺了他。
剛确認了身份的老程額頭上頂着一個碩大高亮的“危”,底氣不足地往旁邊挪了挪。
“對,說你被打進醫務室了。吓得我火急火燎往上跑。”
“哦~”
樂意“哦”得一波三折、跌宕起伏,聽得時有妄渾身惡寒,雞皮疙瘩掉了一地。
他半眯着眼睛,翹起唇角:“我沒事,啊,真沒事。情報有誤,我沒和同學打起來。”
老程大概算出此地不宜久留,見他沒事立馬腳底抹油溜了。
對面教學樓的某班念完了《關雎》念《蒹葭》,不知道是班裡打了賭還是怎麼樣,所有人都扯着嗓子喊,男生的聲音尤為粗犷嘹亮。
“蒹葭蒼蒼,白露為霜!”
“所謂伊人,在水一方!”
如果當年那位詩人拿出這氣勢求愛,對方怕不是以為哪家棒槌成精當場吓進水裡。
樂意在一片棒槌讀書聲中抱起雙臂,小狐狸似的揚起尾巴,在時有妄身邊繞來繞去,“哦~原來如此。”
時有妄:“……”
他臉色黑如鍋底,半天擠出一句:“你想多了。”
如果單看他淡漠甚至算得上冷酷的神色,任誰來看都覺得他才是真·毫無世俗欲望的老僧,但誰讓他偏偏行為上露了馬腳呢。
樂意舉起雙手,心裡得意,口吻無辜:“我還什麼都沒說呢。”
見時有妄把嘴閉得死緊,他反倒起了逗弄的心思,更躍躍欲試地想撬開這個蚌精:“原來我們時哥是外冷内熱,欲擒故縱的一把好手。”
神她媽欲擒故縱。
眼看着他那張嘴要把死的說成活的,把活的直接氣死,時有妄深深吸了一口氣:“你卷子寫完了嗎?”
樂意:“你這是不講武德……”
“低于一百分,周末再加五套。”
樂意:“……”
現在哭還來得及嗎。
……
傍晚時分,雲層壓得極低,空氣粘稠得讓人喘不過氣來,再晚一些大概是有雨的。
今晚兩個人都有些事要忙,所以沒有補課。
馬路上有車輛飛馳而過,鳴笛聲吵鬧得令人有些心煩。
樂意單肩背着書包,仗着沒人在他身邊一起走,孩子氣地專挑枯黃的落葉踩,發出啪嚓啪嚓的聲音。
他走過漫長的“落葉”路,鑽進一處老舊的巷子,單手拉開書包拉鍊取出一盒貓咪專用罐頭,略矮下/身,試探性地發出一聲:“喵——”
他的調子懶洋洋的,還真像一隻索要吃食、耍無賴的小貓。
巷子深處傳來一聲細弱的回應:“喵。”
一隻胖乎乎的橘貓搖頭晃腦地向他走來,像是與老朋友打招呼一樣翹着尾巴甩來甩去。
時有妄随手把脫下來的校服外套扔在車後座,單手支頤,神色淡漠地透過車窗看着燈火闌珊。
駕駛位的男人透過鏡子觑着他的臉色,詢問道:“少爺,立即去先生那裡嗎?”
他略蹙起眉,像是厭惡這句話中的某個字眼,也厭惡這句話的含義,圓潤的指尖輕輕點擊着大腿,“先去個别的地方。”
“可是先生說……”
“聽我的。”
時有妄靠在椅背裡,神色透着一抹狠戾與陰森,全然不似少年,也再沒有半絲在小狐狸面前的溫和拘束。
胖橘正埋頭苦幹,長長的胡須上都沾着些許罐頭沫兒。
樂意蹲在它面前,埋怨似的小聲說:“你又吃得到處都是,是怕我跟你搶嗎?”
它頭也不擡,吃得很香,發出吧唧吧唧的細響,不知聽見了什麼聲音,它的耳朵忽然敏感地動了一下。
樂意剛要說話,倏然巷口一亮,晃得他有些眼花。
相機閃光燈?
樂意下意識沖着巷口看過去,三四個流裡流氣的少年圍着中間那位舉着手機拍照的“領頭人”。
偏偏還是個老面孔。
胖橘受到驚吓,喵的一聲跑開了。
“看樣子是不能好好喂貓了啊。”
樂意小聲嘟囔一句,慢慢站起身,活動着有些酸麻的肌肉。
“——好久不見啊。”
阮修明放下手中的手機,神色譏諷又有些不合年齡的殘忍,左耳耳骨的黑釘熠熠發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