鄰居的窗戶在隆冬都照開不誤,玩笑聲和餐具碰撞聲清晰地通過空氣和固體傳播入趙未答耳朵。她忍不住多瞄了幾眼,燈火通明,飯菜飄香,阖家歡樂,笑意融融。
忽然想起去年此時她還和父親、大哥、三個姐姐、姐夫坐在餐廳裡吃年夜飯,父親與姐夫談國政,大姐與大哥談商事,三姐給她剝蝦,問她要不要出國深造,二姐說又在飯桌上提這些掃興的,還不如想想年後去哪個地方度假。
不知道他們現在在幹嘛,看着她那個空空如也的位置會怎麼想怎麼做。
真是太想回家了。趙未答歎氣,垂下了腦袋,她以前不懂王維藏在字裡行間的苦,如今吸一口空氣都覺得是“獨在異鄉為異客,每逢佳節倍思親”這句詩填滿了肺。
她走到了十字路口,路中車流稀疏,曾在白日如河水般源源不斷流過街道的車都回了歸處。
紅綠燈顯示綠燈亮,她低頭看着踩在腳底下的影子消磨時間,冷風順着圍巾和外套之間的三角縫隙往衣服裡鑽,她知道怎麼調整也無濟于事,索性懶得動。
黃燈亮了,她沒多張望,擡腿就上路。
左側有汽車呼嘯,聲音的傳播速度慢于光,在她聽到引擎轟鳴和刹車尖叫的時候,眼中瞳孔倒映出的汽車已距離她不過一米。
這是個要沖黃燈的急性子車。
“退後!”
左胳膊受強力拉扯,她幾乎是腳不沾地地被人拽飛了。
0.0001秒後,汽車貼着她衣服沖過斑馬線,因輪胎抱死而滑行了三四米遠。
司機迅速從駕駛位竄出來:“Are you ok?”
趙未答被人囫囵摁在懷裡,因腎上腺素飙升而聽見鼓膜裡血管“咚咚咚”地跳躍敲擊,也能聽見抱住她的人有急促緊張的心跳。
“She's fine, but maybe there's something wrong with you.”傅方酬罵得行雲流水,氣勢非凡,“You must be yellow-green blind, or you need to retake your driver's license. A yellow light slows you down, not speeds you up!”
(要麼是黃綠色盲要麼就是需要重新考駕照了。黃燈是讓你減速不是提醒你沖刺)
對方打着哈哈鑽回車裡,踩油門揚長而去。
“吓死我了。”傅方酬拉着趙未答重回路肩,“怎麼回事?這麼魂不守舍。”
趙未答的眼淚再也忍不住了,也無須忍了,傅方酬風塵仆仆地跨越太平洋趕過來,身上的土味兒有家鄉的味道。
“你怎麼來了?”她哭着問。
“當然是陪你過年了。從你出來就看到你了,原想着給你個驚喜。沒想到你先給了我個驚吓。”傅方酬皺着眉為她整理亂掉的圍巾,他臉邊還有彈片劃傷的痕迹,七扭八歪貼着膠布,右胳膊負了傷,剛剛因為拽她使太大力氣崩開了傷口,此刻正隐隐滲血,“過馬路要看車。人在國外更是得長心眼。不然我琢磨鬼子動向的同時還得分神擔憂你有沒有遇到危險。”
趙未答不聽他廢話,埋頭紮進他懷裡,哭得更肆意。
傅方酬摸摸她腦袋,胸腔裡後怕的心仍在急促地跳動。他盡力穩住聲線,道:“Vida,新年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