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的手十指相扣,揣在喬宥大衣兜裡。溫暖而隐蔽,是個能并肩牽手卻不會招緻異樣目光的方式。
聞桦趁喬宥感慨的功夫迅捷地買了兩串糖葫蘆:“還是和你一起過年才有氛圍。”
“糖葫蘆。從前在北平倒是常吃。”喬宥把冒出尖的糖片塞進聞桦嘴裡,“嘗嘗正宗不。”
琉璃色糖片散發着甜氣,聞桦在咬下的一刻恢複了童年的知覺:“正宗。”
喬宥松開握住他的右手,伸拇指抹去他嘴邊粘住的糖渣:“今年去甘肅過年吧,見見我小姨和小姨夫。”
“大後天就去?”聞桦想了想,“要見家長得買些什麼吧?現在還來不來得及。”
喬宥在袖子上蹭幹淨手指,縮回兜裡扣住聞桦從未動窩的左手:“來得及。給Vida買的時候一并買好了。”
他們慢悠悠地順着大流往前走。
提及給趙未答寄的年貨,聞桦眼前湧現喬宥在指揮塔樓裡專心緻志做針線活的模樣:“你還給她縫小兔子。”
訓練場裡有幾隻負責抓耗子的貓,喬宥閑逛時天天跟它們玩。換毛季時喬宥攢了一大堆毛,沒事就織皮草。四支隊為期一周的綜合演練中,為在監控全場的同時确保戰場環境真實沉浸,他唯一可待地點就是中心塔樓。七天七夜悶在四四方方的屋子裡,結果就是出來時帶了個用布、棉花、貓毛做成的小兔子,白色的軟絨絨的毛,黑色玻璃珠的眼睛,耳朵芯子染了淺粉色,圓潤可愛。
“如果你想要我也給你縫。”
“我要豹子。”
“我研究研究。”喬宥咬了個山楂,“傅方酬呢?他怎麼過年?”
“估計是回家。家裡有頭有臉的,哪能真讓大少爺在軍隊裡過。”
“他家到底何方神聖,當真半點都打聽不了?”
喬宥委托宋胡安在北平調查了許多次,卻一無所獲,根本挖不出傅方酬的家世背景。
聞桦淡淡道:“有心藏着,自然什麼都查不到。”
“看來是要他真刀真槍地拼上來。”喬宥頓了須臾,“既如此,恐怕不會搞特殊。他還是得在軍隊裡和其他人一起過年。”
“有可能。該說不說,他今年表現相當之好,連戰連勝,晉升速度直逼你當年。”
喬宥喉嚨處糖渣和山楂碎一卡。長江後浪推前浪,他知道傅方酬遠勝他。他的成名之戰是和自己人打的,說破了天直奉之戰也隻是軍閥亂鬥而已。傅方酬打的是日本人,是保家衛國。他晉升得快是多多少少是借了聞桦的勢力,而傅方酬全憑自己。
他費力地咽下去:“這個人天賦十足,未來不可小觑。”
“現在抗日局勢不好,連立功也有風險。日方咄咄逼人,得寸進尺,而南京一味委曲求全,”聞桦神色中的寒意蔓延,“今日上午□□就中日‘親善’問題答中央社記者問,說日本廣田外相在議會所發表的演說很有誠意,朝野深切諒解,全國同胞要以堂堂正正的态度和理智道義的指示制裁反日行為,以示信誼。中日還有什麼信誼可言,人家要亡國滅種,還跟他們談道德。這個月制止的是遊行示威,沒準下個月就制止武裝抵抗了。趁着能打多揍幾頓,這才合算。”
喬宥不由自主加重了右手的力道,幾乎能捏到聞桦的骨頭:“如果□□真的制止武裝抵抗,你怎麼做?”
“還有别的路可走麼?”聞桦輕輕地笑,狀似不經意的兩個字藏着翻江倒海,“造反。”
喬宥驟然放松,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剛剛一定掐疼了聞桦,于是欲蓋彌彰地在可能會有紅痕的地方揉了揉:“如果真的到了退無可退的地步,也唯有拼命一搏了。你放心,我們會策應你。”
1929年與蘇作戰因孤軍而敗,腹背受敵的困境像夢魇一樣纏着聞桦。不抵抗的名聲能找上他,多半也是對它的恐懼在作祟。東北淪陷後無家可歸的東北軍是奉系最後的痕迹,聞桦本不該拿三省的底子作賭注,可若國家已到亡國滅種之際,他不怕玉石俱焚。
共産黨能幫他也好,幫不了也罷。1931年就該作出的選擇,是他逃避了許久。聞桦舌底苦澀,卻還是笑:“我相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