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柘希沒告訴如棠,自己下午什麼也沒做,而是開車找遍了他有可能去的地方。
中午他估摸如棠下課了,發消息問他,要不要接他一起吃飯,如棠沒回。商柘希在辦公室,過了半個小時拿手機一看,如棠依舊沒回。商柘希産生一個念頭,他要親眼看如棠在幹什麼。
上一次學會了撒謊,誰知道這一次又能扯什麼理由。
商柘希拿起外套,推掉了飯局,先回家一趟換車開。平時他開那一輛勞斯萊斯,開出去未免現眼,換了一輛寶馬,文姐平時買菜開的。豪華車庫停滿了車,商老頭另有房産,在家裡停車不多,倒有六輛車是如棠的。
如棠學了駕照,很少開,那輛奶白色的勞斯萊斯,隻開過一兩次。放眼排過去的幾輛車,有别人送給如棠的,也有如棠送給商柘希的禮物。商太太死前,一半遺産留給了如棠,緒老太太又轉交給他許多東西,商柘希隻知道如棠有錢,有多少資産還不太清楚,如棠自己也不清楚。
如棠的資産就包括,法國的酒莊,北京的馬場,香港的幾家餐廳,大溪地的某個小島,一個慈善基金會,媽媽名下的所有股份。如棠不過問經營,隻等着年底跟律師見面,在文件上刷刷簽字。他從來沒數過文件上有幾個零,太多了。
太有錢的人,最大的苦惱是怎麼花錢,怎麼享樂,往往有一種驕奢的習氣。如棠很罕見地不怎麼把錢當回事,跟同學一起出門玩,掃共享單車騎。商柘希過生日,他送過豪車,送過手表,也送過五塊錢買的一支花。
車子緩緩開動,商柘希先到了學校。
平時工作,他會把頭發梳得整整齊齊,但如棠喜歡他有劉海的樣子。别人誇他成熟沉穩,如棠說他老氣橫秋,所以他私下脫了西裝都是順毛的樣子。商柘希看一眼後視鏡,雖然隻在商場上拼殺了三年,有時候也會忘了自己年輕。
換一件衣服,也恍如隔世似的。
可運氣不好,他們總沒有見面。
商柘希走上台階來到圖書館,來到如棠喜歡坐的那一個位置,人不在。商柘希下了樓,步行穿過法國梧桐樹的樹蔭,葉子開始泛黃了,一片葉子打着卷,悄悄落在地上。
如棠從食堂出來,紮馬尾,背着書包,也從法桐的樹蔭下走過。
同一時刻,如棠拐過了樓角。商柘希也拐過了樓角。在同一條大路上,兩個人朝着相反的方向走,誰也沒有看見彼此。
商柘希來到了雕塑系教室,教室的門已經鎖了。商柘希隔着玻璃看裡面,隻看到一些散亂的石膏像。
如棠伸手打車,看出租車呼嘯飛過,他望着太陽下反光的車玻璃,終于一輛空車停在面前。
商柘希推開咖啡廳門,風鈴聲清脆一響。馬路上汽車仍舊呼嘯,風鈴聲漸漸平靜下來,隻剩悠揚的音樂。店員問他喝什麼,商柘希收回找人的目光,說:“Dirty。”
如棠打開小工作室的門,又打開冰箱,泡一杯茶。他拿起灰色圍裙穿上,泡石膏粉。
咖啡放在水杯座上,商柘希在駕駛座上靜了一會兒,看一眼時間,這才發動車子。他去了上一次的俱樂部,直接問前台,有沒有看到一個長頭發的男孩。前台對他搖頭。他又去了如棠說的那個公園,鴿子在草坪上散步,商柘希從陽光下走過,一群鴿子撲啦啦飛起來。他不信如棠在工作室,最後才決定看看。
如棠幹活累了,放下茶杯,離開工作室。出租車到門口接他,如棠上了車,開了好一會兒,他看見一輛車在後視鏡中閃過,有些眼熟,想不起來為什麼。如棠回頭,隻看見那輛車開過了路口。
哪裡也找不到人,商柘希坐在車裡點一根煙,終于給如棠打過去一個電話,唯一的電話。天氣太好了,太陽傾瀉下來,商柘希放下遮陽闆,讓那塊陰影打在臉上。電話響了很久,如棠沒有接。
商柘希的心一寸寸沉下去。
也許他在酒店。
為什麼這麼想。
跟男人。
商柘希的手抖了一下。他把煙撚滅,拿起旁邊的咖啡杯,才後知後覺,咖啡喝完了。商柘希力氣收緊,紙杯在手裡捏扁,掉在腳邊。一刹那,後視鏡裡的他看起來是另一個人,陰郁,傲慢,他睇着腳下的紙杯,仿佛那是一個想象中的男人。
再打一遍。
打到他接。
商柘希剛要按下撥打鍵,又想起了一個地方,如棠在那裡也不一定。商柘希平複呼吸,系上安全帶,發動車子到那裡。商柘希沒去想,萬一也找不到怎麼辦,就好像他是在跟如棠玩捉迷藏。
如棠隻是藏了起來,如棠隻是在等他。在衣櫃,在桌洞,在窗簾後面,在鋼琴背面,在被子裡。如棠一個人等他。捉迷藏沒有計時,隻要一個人找到另一個人,他隻要去找,總會找到的。家隻有這麼大,如棠就在家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