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美人如花隔雲端
一、大婚日長安,要變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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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甯十年。
十月初十,大雪。
皇城内外一片肅殺白莽,冷冽的北風裹挾着珠玉大小的雪粒,從雲巅狼狽地滾落,急促尖厲的馬嘶聲掠過沈銜月的袍袖,激起一陣陣戰栗。
長安,要變天了。
沈銜月下意識地握緊了藏于袖袍之下的令牌。
她的指尖冰冷,在觸碰到鎏金令牌時不受控制地顫抖了一下。
沈銜月是太傅之女,從小千嬌萬貴養出來的金玉人兒,若在從前,莫說雪天獨自出行了,哪怕是備齊了車馬轎辇,仆婦随從,沈夫人也是萬萬不放心自己的女兒擅自出府的。
可是如今,事急從權,顧不得身體上的不适,她胡亂扯住玄色的粗布麻衣,裹住她嬌小的身形,在風雪中,仿佛一粒小小的沙礫,不知來處,不知歸途。
轟隆隆的馬蹄聲震地而來。
沈銜月擡手,從鬥篷掀開的縫隙中往外看去,不遠處,馬上的男兒腰束玉帶,頭帶玉冠,他身上的金黃緞裡紫貂大氅在雪中耀眼奪目,神氣非常,她的心不自覺瑟縮了一下,她認出,此人正是她的未婚夫——大徵皇三子李元徹。
她的心跳得飛快。
今日,原該是她和李元徹的大婚之日。
十月初十,這是相蔔師敬問占龜,上呈天聽,擇定的大吉之日,可就是這麼一個聽起來十全十美的好日子,卻成了沈銜月乃至大徵國的噩夢。
李元徹舉兵謀反。
想到二人的曾經,沈銜月眼角微微紅了起來,她從前一直以為,李元徹雖然人不聰明,但長得還算不錯,而且說起話來也是甜言蜜語,對她無不聽從,若不是為了這個,沈銜月也不會一賭氣,纏着父親母親,允了她與李元徹的這門婚事。
是啊。
她原本心儀的男子并不是他。
可她還是嫁給他了,因為她要讓那個人看看,她沈銜月隻要想嫁,便是皇親國戚也不是嫁不得,李元徹雖然不是她的心中所愛,畢竟是天皇貴胄,這個身份足夠了。
太傅之女,帝王之子,傳出去也是郎才女貌、天造地設的一對,更何況李元徹對她實在太好,有求必應,從來沒和她紅過臉,幾乎要把她寵上天了。
若不是她今晨梳妝時分,在她的嫁妝中無意發現了一封書信,她至死也不敢相信,這個平日看起來不務正業、遊手好閑的皇子竟然一早就有了謀奪帝位的心思。
沈銜月深深吸了一口氣。
無論如何,絕不能讓他認出自己,她不敢賭這個男人對自己究竟有幾分真心。
她低下頭,彎着腰,裝作年逾半百的老妪的樣子,拄杖而行。
*
“駕!”
大微的皇三子李元徹率領幾名甯王府的親信,從芙蓉園策馬而出,經青龍寺直奔龍首渠。
禁苑守衛嚴密,軍規森嚴,他想要硬闖并不容易,但這龍首渠毗鄰通化門,再往北就是十六王居住的永福坊,于他而言,想要在自己的地盤做些手腳,再便宜不過了。
早在幾個月前,李元徹便以重金買通了龍首渠的守衛,命人在其中撒下鹽粒,可使雪融,即便外面看起來還是厚厚的一層冰,實則拿刀劍就能鑿出神不知鬼不覺進入禁苑的密道。
李元徹想到這裡,不自覺勾了勾唇角,扯出一抹輕蔑的笑來,他隔着鋪天蓋地的雪幕,遙望着琉璃瓦紫金門的禁苑。
父皇,你莫急,你的生辰大禮,兒臣這就為你奉上。
若在往常,這樣大的陣仗定然會引起城内巡邏兵的注意,可是今日不同,今日是大徵皇三子和太傅嫡長女的大婚之日,沿街早早屏退閑雜人等,又逢大雪嘶嚎,更是為他舉兵造反造就了絕佳的時機。
李元徹在馬背上哈哈大笑起來,他笑得張狂,再垂眸的時候,忽然覺得擦肩而過的一人有些眼熟,旋即勒馬而住,他扭頭,瞧着蹒跚而去的那名老妪。
冰冷的字句不帶有一絲感情,猛地紮進了她的心。
“站住!”
沈銜月腳下一頓,不敢回頭。
隔着漫天飄舉的飛絮,李元徹看不清她的身形,隻覺得這人在這樣大的風雪天獨自出行,多少有些詭異,更何況,今日之舉,事關生死存亡,他絕不能大意。
哪怕錯殺一萬,也絕不能放過一個。
李元徹打定主意,他“唰”的一聲拔劍出鞘,劍光襯着雪光,幾分涼薄,幾分淬白,他揚了揚眉,用獵手對待獵物的語氣戲弄開口。
“過來呀。”
沈銜月的腳像是凍在了雪地裡,再也挪不開步子。
他的聲音還是那麼熟悉,在散漫不羁中透着輕佻風流,她隐約有些失神,想起了他最初折下她頭頂的花枝,熾熱而又缱绻的呼吸掠過鬓發,他附在她的耳邊說的那句,“若折佳人在手,允格此生再無所求。”
允格是他的字。
天皇貴胄,卻願意為了她,謙卑到以字相稱。
彼時的長安城都在傳,素性風流不羁的皇三子,一日一日跑到太傅府的門口,隻是為了隔着院牆遙遙看她一眼,哪怕挨了太傅的臭罵,也絕不轉圜,這不是愛是什麼呢。
沈銜月不得不承認,她最初答應嫁給他,确實有着一點賭氣的成分,可到最後,她真的動心了,她是真的願意與他白頭偕老,執手此生。
他長相不差,出身高貴,又對她言聽計從,從沒有過惹她生氣的時候,試問這樣的男子,世間哪個女子會不心動。
隻是她未曾想到,原來,這一切都是假的。
他在騙她。
沈銜月忽然就不想逃了。
如今他這般張揚地在大道上疾馳,俨然是勝券在握,她還能逃去哪裡,逃到幾時?若她留下來,或許他還能念在往昔的情分上,饒過他們一家。
當然,這隻是或許罷了。
她隐約明白,那些曾經讓她感動到流淚的瞬間不過是他的逢場做戲,她的一廂情願。
她突然很想問問他,他對她可曾有過半分真心。
于是,她掀開鬥篷,轉過身來。
“李元徹,我有話問你。”
李元徹握劍的手一滞,連呼吸都變得艱難起來。
“銜月,是你?”
“是我。”
她一步步向他走來。
雪狐華氅之下,是她烏黑的秀發,細瓷般的臉龐因為吹了冷風,染出美人梅似的紅暈,她顯然是出來得匆忙,披了一件大氅,外頭裹着一件粗布麻衣,缂絲裡衣還未曾系好,胭脂色的诃子微微露出一角,撒在乳白色的肌膚上,誘惑而又俏皮。
他咬了咬牙。
該死,她怎麼這麼美。
沈銜月走上前,不知為何,她突然就不怕了,大不了就是一死罷了,隻是死前,她一定要把想問的都問個清楚。
“你娶我,是為了拿我們的大婚當幌子,舉兵謀反,是不是?”
李元徹輕蔑一笑,“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沈銜月再也撐不住,淚水似是斷了線的珠子一般,簌簌而落,她艱難地開口,心中鈍痛,幾不能言,“你知道嗎,我曾以為,你對我是真心的。”
“真心?哈哈哈哈,真是可笑!你和我談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