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月有些糊塗了,問:“那公子剛剛為何不說呢?既然真兇另有其人,我們要盡快将他找出來才是呀。”
林雪意不由微微笑了,她望着桌上幽幽的燈火,語氣出奇地平靜:“這倒有些難了,因為他們每個人都在說謊。”
“啊?”深月驚呆了,好半天才回過神來,“每個人都說謊?您是怎麼知道的?”
“首先是秋吟。”林雪意道,“她說聽到呂氏哭,猜想是呂氏遭了何章的責罵。但是如果屋中沒有其他動靜,為何呂氏的哭聲會讓她認為是何章發怒了呢?
“我想,她當時應該是聽到了何章在打罵呂氏。方才呂氏見到秦苒悅的屍體,捂嘴哭泣時,我瞥見她手腕上有傷痕。那傷痕在她晚間和秦苒悅推搡的時候,還是沒有的。”
“如此說來,那個何章不就是個兩面三刀的僞君子?”深月一臉嫌棄道,“他還挺會為自己遮掩。”
“他說的慌可不止這一處。”
“還有?”深月瞪大了眼睛。
林雪意道:“何章說自己腸胃不适,亥正後起夜,可是我看他屋外地上幹幹淨淨,沒有一絲痕迹。而差不多時間住進來的方淩,他門口的腳印卻還沒幹。
“外頭雨大,若何章真的去過茅房,鞋子沾了泥水,門外應該也有腳印才是。所以,在這件事上,他也說了慌。”
“這衣冠禽獸,真是滿嘴謊話!”
深月罵完,神色有些複雜起來,問:“姑娘,那呂氏分明是有意替他隐瞞。他們如此遮遮掩掩,該不會秦姑娘就是他們兩夫妻殺的吧?”
林雪意失笑道:“照你這麼說,那驿丞也十足可疑。”
“為什麼呀?”
“驿丞說自己耳聾眼花,但是我們發現秦姑娘屍體的時候,所有人都擠在西二間外面,為什麼他剛從樓梯上來,便知道死的是誰?他都沒看見秦姑娘的死狀,卻為什麼直言她是被吊死鬼索命?”
深月不由倒吸一口涼氣:“難道說,他其實在我們之前就發現秦姑娘已經死了?”
“這也不無可能。”林雪意一面拿針挑着油燈的燈芯,一面說。
“至于那方淩,他說自己是沒料到突然下雨,才進驿站避雨的。可是你發現沒有,他身上幾乎幹幹淨淨,隻有一雙鞋是因在雨中行走沾濕了一些,可見他帶了傘。這說明他顯然知道今日會下雨,所以他不是臨時來的,而是故意來的。”
深月惴惴不安起來,問:“那該不會他才是兇手吧?我看他兇神惡煞的,說不好跟那殺手想殺我們一樣,是沖着秦姑娘的小命來的呢。”
林雪意不置可否,接着道:“還有馮玉,也很可疑。他說夜裡自己一直不敢出屋子,也沒看到過什麼人,但我一開始去西面的時候,分明看見他的門外有腳印。隻是不巧得很,他驚吓之下打翻了水盆,這水一潑,便是什麼痕迹都沒留下了。”
“那他最有可能是兇手?”深月開始瞎猜起來。
“别猜了,用不了多久,兇手就會自己出來的。”林雪意說着吹滅了油燈。
天色蒙昧未明之時,下了快一夜的滂沱大雨終于停了。
黯淡的光線從廊上窗格外幽幽射進來,将黑暗中的事物映襯得越發沉寂。
就是在這樣的萬籁俱寂之時,走廊上響起了微不可察的腳步聲。
已經滲足了水的地闆被緩緩前行的雙腳一踩,便立刻顯出斑駁的暗影來。
那串腳印延伸一路後,終于慢慢地落在了樓梯上。
樓梯幽暗,難以辨識,一雙略微細瘦的手便輕輕搭上了欄杆。
行路之人走下幾步,腳下逐漸平穩,步伐便不知不覺快了起來。
突然,樓下燭光乍現,暖黃光線卻如利劍劈開黑暗,直指隐匿于暗處的魑魅魍魉,那懸而未落的腳便堪堪僵在了半空。
林雪意舉着蠟燭站在樓下,看着梯子上下意識擡袖擋臉的人,同他打招呼:“馮兄這是要去哪兒?”
“哦,是薛兄啊。”樓梯上的馮玉從吃驚中緩過神來,容色稍斂,強笑道,“我這不是有些水土不服嘛,去趟茅房。”
“去茅房還要背着包袱啊?”林雪意笑着問,“這不知道的還要以為,馮兄是要畏罪而逃了呢。”
馮玉的笑容僵在了一個奇怪的弧度,他居高臨下觑着林雪意,臉上閃過了一絲狠戾。
“薛兄,你在說什麼?在下怎麼一點都聽不明白?”
林雪意自下而上打量着他,冷聲道:“馮兄應該很清楚才是啊,畢竟你就是那個勒死了秦姑娘,又将她僞裝成自缢的兇手!”
“薛兄何必同我說笑?”馮玉邊說邊繼續下樓梯,語聲平穩,“我跟秦姑娘并不相識,根本沒有殺人動機。”
“馮兄說這話未免太薄情寡義了些,我分明記得,昨晚秦姑娘與人争吵的時候,還是很照顧你的。”林雪意譏诮道。
那時候秦苒悅與呂氏争執,周衛跟馮玉都去勸架,秦苒悅對周衛出言羞辱,奚落起來并不留情,可是對同樣是一介白身的馮玉,她則顯得溫和了許多,隻是對他甩臉色。
她剜馮玉的那一眼當時讓她感到有些古怪,雖然也是責怪之意,卻無端有一股熟稔在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