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林燕喃這一病就是大半月。
等到他能再次起身走路,外頭已是草長莺飛、桃紅柳綠,正是一年中春景最美好的時候。
大病初愈的林燕喃氣色不大好,在庭院的躺椅上深一口淺一口的艱難喘息,病恹恹的沒有精神。
院中有兩個小丫鬟,都是許霁特意買來伺候他一個人的。從前在柳州也有好幾個服侍他的人,但在來京城之前許霁就把那些舊人全都打發走,說是進京這事不宜大張旗鼓,人越少越好,行李都要盡量精簡。
也就是說,此地除了許霁,林燕喃一個人都不認得。
新來的小丫鬟年紀還小,十三四歲懵懵懂懂,看着粉面剔透,玲珑可愛,兩隻大而圓的杏眼止不住的偷瞄躺椅上的人,越看越大膽。
小丫鬟這年紀也并沒見過什麼不得了的世面,一見夫人就兩眼發直,緊張的手都不知該往哪裡放。
她小時候就聽人說,那些富貴人家的公子小姐們就連一根頭發絲都是金貴的,以前她總想不出,自打見到夫人,她便曉得了。
夫人半躺半倚在塌上,那一把子烏發綢緞似的傾瀉在枕上,烏亮烏亮,她幫忙梳頭時捧在手裡也是輕飄飄的,好像流水滑過指縫。
怪不得她家大人如此愛護,在人牙子那裡買下她們那日再三叮囑務必護好夫人。若夫人夫人嫁的人是她,也是要想盡法子伺候好的。
林燕喃渾身懶怠,他其實能感受到小丫鬟時不時投放在自己身上那不加掩飾的目光,不過從小就習慣了被打量,再加上小丫鬟并無惡意,他也不覺得被冒犯。
今日陽光實在美好,照得人暖洋洋的,林燕喃遮住眼睛擡首去看,天空湛藍如洗,一朵雲都沒有。
因為常年病中躲在屋裡,他的皮膚呈現病态的蒼白,指甲幾乎透明,泛着淡淡的一點粉。整個人暴露在陽光下的時候,似乎周身都在發光。
此時另一個小丫鬟端了托盤過來,恭恭敬敬的福身,低聲道:“夫人,該喝藥了。”
林燕喃收回遠眺的目光,轉而落在托盤裡那碗黑乎乎的藥汁上,皺起眉頭。
要他說,那個什麼張太醫也許隻是徒有其名,根本沒有許霁誇得那般神通。
他開得那些亂七八糟的藥不僅口感差,入口還有一股子說不上的酸苦臭味,他每次隔老遠聞到都反胃。偏偏許霁像是得了秘寶,一天兩頓命人盯着他灌下,少喝一滴都不行。
林燕喃幻覺口鼻仿佛窒息,不自覺的抿了抿唇,想擺出強勢姿态拒絕。但轉頭見端藥的丫鬟乞求的眼神,最終還是聽話屈從了。
若是不喝,晚些時候許霁下朝回來知道,挨罰的也隻有她們,他又何必為難兩個小丫頭。
屏住呼吸一口喝幹黑乎乎的濃稠湯汁,林燕喃快要被苦得暈倒,旁邊小丫鬟立刻機靈的奉上蜜餞。
前些日子生病,林燕喃大半時間都在昏迷中渾渾噩噩,現下好容易身子爽利,便有心聊上兩句,探探虛實。
“你二人是姐妹嗎?”
他仔細觀察眼前的兩個女孩一高一矮,一圓一瘦,眉眼五官未完全長開,都是小美人胚子。
高個子的丫鬟有些木讷腼腆,乍被問起低頭臉紅不敢答話,矮個子的搶先開口,脆生生道:“回夫人話,我們不是親姐妹——她叫珍珠,我叫春兒!”
林燕喃點頭,對着春兒微微一笑,鼓勵她繼續說下去。
春兒天真單純,看得出原先在家裡頗為得寵,對人幾乎沒什麼防備,三言兩語就将家底揭了個幹淨。
于是林燕喃很快就知道,春兒是因為親爹病重,上頭沒有兄姐撐腰,母親又早亡,才被叔伯家的堂兄尋了空子背着偷偷找人賣了,實在可憐。
春兒嗓音清亮,叽叽喳喳什麼話都說,不像别的丫鬟膽小怯弱,有問必答,乖巧伶俐。跟她聊了一會兒,林燕喃心情愉悅,此前因為被迫進京而聚在心頭的陰霾稍稍散去。
晚些時候,許霁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