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之後,他們東躲西藏了數月,再次潛回舊都附近時,隻看到亂葬崗上無數的屍首,而就在短短幾個月前,他們還在或嗔或怒,還在勾心鬥角呢。而如今無論是高貴的皇帝皇後,還是低微的才人禦侍,全都化成一堆白骨,無一因為身份地位的差别獲得什麼優待。
聽周圍的百姓說,在宮門被攻破之際,景朝皇室的男人們昏聩軟弱了一輩子,終于在生命終結前硬氣了一次,不過并不是對外敵,而是對自己,他們自刎而死,也算以身殉國了。
而女子們亦未苟活,景朝皇後率領皇室女子自盡以保全清白,她的母親——景朝的太子妃也在其中。
可是早在送她出城遊玩時,母親就好似帶着深意一般在她耳邊一遍又一遍地叮囑過。
她含着幼小的聞夏看不懂的淚意說:“昭昭,你一定要記住,除了性命之外什麼都不重要,貞潔更是無用至極。”她又怎麼會因此自盡呢?
更何況聞夏曾徒手刨遍了整個亂葬崗,都沒有找到母妃的屍身啊!
瓊英看着聞夏陷入回憶的痛苦之色,眼中滿是心疼,她的小郡主呀,多麼無憂無慮,善良單純的小郡主呀,若是沒有當年那場亡國之禍,她如今仍是高高在上的太子之女,是大景朝最尊貴的永昭郡主,或者已經成為了萬人之上的嫡長公主……可惜沒有如果。
好似看透了瓊英在想些什麼,聞夏隻是釋然一笑:“如今不也挺好的,我比從前懂事許多,沒這麼驕縱了,天下百姓也挺好的,再不用受昏君之苦……”
瓊英用力閉了閉眼睛,終于抑制回差點滴落的淚水,“懂事”是什麼好詞嗎,她甯願小郡主一輩子都不必懂事,也不必懂得民間疾苦。
“小姐,你今日從馬車上下來的時候,我真的以為自己回到十多年前了。”好似想到某些珍藏許久的記憶,瓊英的語氣輕快起來。
那時,母親去世,父親日日打罵她,還要将她賣去青樓,就是小小的永昭郡主如天神降臨般救自己于水火。
“還未曾問,你爹是怎麼死的?”聞夏突然想起今日再次見到她的情形。
瓊英的聲音冷淡的毫無波動:“聽說是失足摔下山崖死的,不過在我心裡他早就死了,怎麼死的都與我無關。”
聞夏心下了然,不愧是叔父的手筆,就連将瓊英派來自己身邊都做得如此缜密。
若是她沒猜錯,這“失足”應當是叔父安排的。
叔父此招用的便是真假參半的計策,瓊英的身世、經曆、親戚全是真的,就連自己在街上救下她也是曾真實發生過的事情,隻有中間那段被前朝永昭郡主收為婢女的過往被徹底抹去了。
巧的是她曾經作為永昭郡主時一貫行事低調,瓊英與家裡人也近乎斷絕了關系,他們都隻知道她去了一個富人家當婢女,但根本不知是哪家,如今也隻當作富人家遭了難,将她趕了回來。
任憑外人怎麼查,也不會發現瓊英會與前朝餘孽扯上什麼關系。
這樣一來,他們算是在信王府安下了兩顆釘子,不愧是叔父呀,每一步都走得這麼巧妙。
“明日咱們就要進京了,那褚衡雖是個糊塗人,可他父親信王馳騁沙場多年,又是位高權重的王爺,萬不可掉以輕心。”聞夏擰眉囑咐道。
“奴婢曉得,隻是那個纨绔世子竟然敢如此明目張膽地親近你,奴婢真想将他攬着你的那隻胳膊砍掉!”想到今日在馬車上親眼所見的那一幕,瓊英原本就清冷的臉更加冷厲起來,一隻拳頭緊緊握起,發出“咯吱”一聲。
聞夏臉上一紅,不自在地咳了兩聲:“萬萬不可,如今我的身份是褚衡的娘子,你千萬不可一時沖動,前功盡棄。”
借着吹滅燭火的動作,聞夏有些不自覺地将臉向一旁扭去:“好了,明日還要早起趕路,咱們先歇下吧。”
*
夜色幽深,客棧中的遠客們皆是舟車勞頓一整天,都早早陷入酣眠之中,而無人發現一隻白鴿撲簌簌飛了出去,腳上綁着一封墨迹未幹的密信。
不錯,這正是褚衡放出去的小白。
他趁着謝歧洗漱的間隙,悄悄給裴懷濟寫了封信,信中叮囑他速速查清瓊英的底細,越詳細越好。
作為千機閣的首領,直覺告訴他這人有些古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