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府到了。” 趕車的車夫用鞭子敲了敲門框,“公子?” “嗯。” 宋景行付了錢掀起簾子,張府外的門童迎上來扶他下了馬車,門童認得宋景行身上的官服, “大人,可是要見我家老爺?” “正是,煩請通報一聲,說宋景行求見。” “老爺說了,有姓宋或姓梅的大人一律請進,大人請。”
張府的大門被拉開,宋景行心下了然,郎有情妾有意。
宋景行被請進會客廳,奉上茶水,張有功很快披着長衫進屋,是位精神矍铄的老頭兒,嘴唇很薄,顴骨很高,看面相很能幹出在朝堂上和自己外孫大罵三百回合的事兒。
宋景行起身拱手行禮,“見過張大人。” “小宋坐,我就不與你拘禮了,還叫你小宋可好。” “悉聽尊便。” 熟悉的老頭兒,熟悉的聲音,熟悉的稱呼,宋景行一時隻覺如隔世。
“喝茶,喝茶,别端着了,都是差點進我家門的人,你老師來了嗎?” 張有功一句寒暄也不肯說,連宋景行頭上的傷都不想問,簡直把快說正事寫在臉上,不過他第一句話就活活捅在宋景行肺管子上。
“老師已故。” 這回張有功就是再急切也沉默了一會兒,老人抿了一口茶,“是在垓下?” “老師被發配垓下三個月後。” 是更久的沉默,半天, 張有功從嗓子裡溢出一聲歎息,“當年我與你老師共事,他曾直言“文臣死谏才是不枉 ”,如今……”
“如今,老師是枉死了。” 宋景行自然的接過話,“就算不枉死,老師有罪之身,是出不了垓下的。” 大約是沒想到親學生說話會這麼狠心,張有功半句安慰也說不出,隻憋了一句“節哀”出來。
”我已為老師守孝三年,節哀了。張大人,我們來談談禦史台的事兒吧。” 宋景行急功近利目的比張有功還明顯,他這麼急反倒讓張有功謹慎起來,還是那個問題,宋景行為什麼這時回來?
當年梅常侍受了冤獄,宋景行身為新上任的吏部侍郎三次請旨重審,三次被拒,後來是當朝甚安王一同請旨攝政王才批了條子,準許大理寺,吏部,刑部,三堂會審。
大理寺和刑部都是攝政王和閹黨爪牙,重審結果可想而知,宋景行一再請審,三堂共審就有五次,更不用說他自己求證的次數了。
一開始大理寺和刑部還像模像樣配合着,看宋景行處處撞壁,後來也膩了,暗地裡把宋景行手上不多的人證物證清理幹淨然後就要求結案。
最荒唐的是結案還是皇帝點頭同意的,幾個月前仍對梅常侍言聽計從願做一代明君的皇帝陛下,朱筆批了梅常侍發配垓下的奏折。宋景行跪在漢青宮外為老師喊冤喊了一晚上,還是小王爺盛泊興把人硬拖回去的。
第二天宋景行上朝,攝政王特意讓他親口宣讀了他老師的判決,發配垓下比死還苦,就憑梅常侍那受了刑的老胳膊老腿活不了多久。
宋景行慘白着臉讀了,讀完跪下又要請旨,攝政王笑着說都要被這師生情誼感動了,問他請什麼旨。
宋景行說“臣幼失估持,幸得老師教養,受詩書,學禮儀。羔羊跪乳,幼鳥反哺,如今老師身受發配,臣願舍衣棄冠跟随老師。臣自知德不配位,行不合禮,自請離任,發配垓下。”
……
朝廷之上攝政王大手一揮說 “找死還成雙成對兒的,本王代皇兄準了。”
準了就準了,宋景行當場摘發冠,脫官服,穿着一身白衣到漢青宮外扶着他老師跟着發配的軍隊走了。
他要踏出殿外時皇帝叫了一聲“宋卿”,宋景行說 “草民卑賤不敢沖撞皇威。”
就是這樣一個本該心如死灰的人如今回到大禹,他要幹什麼?宋景行是自請發配垓下,不是戴罪之身,可以随時離開垓下。他老師身死之後就算戴孝三年,那他半年前就可以回來了,是什麼讓宋景行在垓下又留了半年?又是什麼讓宋景行一回來就頂了兵部尚書的位置,如今又要複辟臨時禦史台,他要救國?他心裡沒有半分恨嗎?
“我知道,我本不該在此,我如今回來,不說大人您了,誰都要問我回來幹什麼?張大人。” 宋景行起身,他有滿身正氣,有君子之行,有梅師之名,他好像和當年初入鄢都年少禀直時并無半分區别。“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這是老師教我的,如今我願承師衣缽,如欲平治天下,當今之世,舍我其誰。“
……
張有功當場涕泗橫流感動極了,”當有後輩!當有後輩!當年你老師已經身兼數職卻還是接下國子監祭酒,就是為了當有後輩啊!…… 哎!——當年若不是閹黨與攝政王,你老師分明已經掙出了清清明明的一片天。“
張有功解散臨時禦史台是一氣之下,解散完沒幾天就有悔意,想重新救國。奈何花雲月和他有嫌隙,張有功一稱病花雲月就準他養老,卸他官職,讓他賦閑。
張有功有理無處說,要憋不住想去找花雲月複職時聽說了宋景行攔聖駕的英雄事迹,以為宋景行是和他老師一同回來的,想着大禹有救就在家乖乖等着,等人找上門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