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必須馬上找到的場靜司,夏目想道。
怨氣的轉移一般是有方向性的,就比方在淨化式中,怨氣會湧向位于陣中人的原因并不是因為法陣,而是因為三百年前那些主持淨化式的陰陽師手握淨化之力,從而保證了自己的體質至純至淨,而怨氣有蔓延向純淨之體的趨向,使得怨氣能夠彙集于主持人體内,再經由淨化之力淨化。
可是的場靜司身負怨氣如此深重,尚且無法自我淨化,又如何淨化外物?
夏目一開始就是這麼想的,因此他毫不猶豫地否決了名取的話,但和貓咪老師談話之間,他才忽然意識到名取雖然對陰陽術一知半解,但也并非偏信之人,他認定的場靜司可以承擔淨化式,并非毫無根據。
是的,轉移怨氣最直接的方式,就是殺死怨氣附着的活物。這樣,怨氣便隻會流向擊殺之人。
最簡單的,最殘忍的,專屬于除妖人的方式。
習慣于除妖人思維的名取自然不會質疑,的場靜司是通過淨化式将怨氣引向自身,從而達到淨化的效果。以除妖人的思維慣性,這是完全可行的。
但是怨氣失衡不可能隻是産生幾隻發狂的妖怪,那應當是一方草木石獸皆被沾染,光是作為除妖人,的場靜司是不可能全部消減的。
因此,他一定會想,到底要怎麼辦,才能将怨氣集中到一起,完成整個儀式。
夏目如墜冰窖。
的場靜司最終找到了陰陽術。
用淨化式将怨氣彙集于某些純淨之體的身上,無論是妖怪也好,人也好,再經由的場靜司之手,殺了他們。
夏目硬打起精神想要去找的場靜司問個清楚,不意外地被七濑女士擋了回來。
其實他也不知道該問的場靜司什麼,就算質問他是否真的這麼做了,又有什麼意義呢?的場靜司這麼做是為了遏制怨氣,他本就不是什麼良善之人,抓幾隻妖怪作為“淨化式”的犧牲品又能算什麼。
就算這不是真相,淨化式确實是由人來承擔,的場家如今找上了自己,隻能說明還是有人已經成為了犧牲品。
他仍是無能為力,甚至無法指責。
庭院中的樹冠已染上了焦紅色,在已晚的天色裡泛灰,他已經在的場家呆了幾個月,已是年底,難以遏制的冷意由指尖蔓延到全身。
而另一廂的的場靜司仍然陷入沉睡之中,沉肅的面容仍是蹙着眉頭。右眼的詛咒仍在他耳邊絮語,即使在的場的宅邸,即使在的場家層層結界的封鎖之下,他那隻右眼仍然與那詛咒之源相連着,那隻眼睛仍在夢中盯着他。
半夜時分,的場靜司睜開了猩紅色的眼睛。
夏目又做夢了。
的場家的偏邸有重重結界包圍,除了偶爾因為不安而做夢以外,他已經很久沒有受過妖怪之夢的侵擾。雖然他今日為了的場家的淨化式而心神不安,但仍然能辨認出這不是自己的夢境。
他的周圍隻有一片黑暗,雖然失去了視野,仍能感受到身後有一隻眼睛仍在注視着他,他拉開弓,周身旋起風,纏繞着戾氣,他從未真正感受過戾氣,手忙腳亂地想逃,卻被死死地固定在原地,機械地引分[1],周身的戾氣一瞬間彙上箭尖。
這不是他的身體,他判斷。
空氣中隻剩弓弦的聲音,持弓人仿佛有了目标,緩緩拉開弓,瞄準了前方夏目看不見的目标。
背後的的眼睛越來越近了,壓抑得夏目感到呼吸困難,而拉弓的人卻仍然仿佛什麼也感受不到,彙集了越來越多的戾氣在弓箭上。
就在他快要窒息的一瞬,弓箭終于離了弦。
夏目從夢中驚醒。
夜裡的偏邸是寂靜的,隻聽見他自己急促的呼吸聲,腦中是鈍痛和混亂,那些戾氣仿佛仍在周身脅迫着他,弓弦的渾聲仿佛是他的幻聽,可又那麼真實。
弓箭……?
夏目壓下驚慌,仍是起了身,他還是有種不詳的預感,隻好拍醒貓咪老師,應付了他的牢騷,然後深吸一口氣,拉開了房門。
即使夢中的那個人不是他,他卻能感受到那人的氣息。
他總覺得,夢裡的那個人,是在恐懼着什麼。
蹲下身,深吸一口氣,夏目将自身的妖力彙入地下,偏邸各處都布置了的場家的鎮地符,雖然以他的能力直接用這些符咒有些勉強,但也隻能勉力一試。
“——”
是弓弦的聲音,夜裡的偏邸是默然的,那與他夢中所聞一般的弦聲卻一聲一聲,愈加清晰,他站起身,跟随着聲音來到了弓道場。
近了。
門外的他已經不需要妖力支持就可以聽到弓道場内的聲音。可是,在這層層結界與法陣守衛的偏邸裡,什麼人會在夜裡來弓道場呢?他感受到門内壓抑着的戾氣,隐隐驗證了自己的猜測。
他幾乎可以肯定,門内的就是的場靜司,那股戾氣與他上一次在弓道場感受到的絲毫不差。之前夏目幾乎是憤怒的,想去質問他為什麼要用那樣殘忍的方式将怨氣轉移到自己身上,難道就為了維護的場家的榮譽嗎?
可是,夏目又想起了他在夢中幾乎清晰地感受到的,那種恐懼。
他無法鼓起勇氣拉開門。
然而,的場靜司沒有給他糾結的機會,幾乎在夏目要放棄的下一秒,的場的戾氣仿佛再也控制不住地爆發出來,夏目一驚,毫不猶豫地拉開了門。而更令夏目沒有想到的是,無法控制住戾氣的場靜司并未因失控而暴走,而是直接被地面下浮起的法陣牢牢限制在了原地。
夏目細看才注意到,的場靜司的右眼上不似平時纏着符咒,睜開的右眼伴随着巨大的黑影,仿佛就要掙脫法陣的束縛,見到拉開門的夏目不顧一切朝他沖來,他下意識抽出随身的符咒,釋放出妖力抵擋。
那是一種純粹的冰冷與黑暗,即使用妖力暫時抵擋住了,他還是能感受到那黑影的強大與可怖,斑顧不得其他急忙變身,才逼退了它。
而随着黑影回到右眼中,的場靜司才逐漸清醒過來,感到頭疼欲裂。
他尚未恢複就再次主持了淨化式,回來之後就一直處于清醒與噩夢之間,果然,百目妖的詛咒和那些怨氣終究還是失控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