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嚴冬的寒氣還未散盡,盛京已經下了三日的雨。
茶肆中沒幾個客人,拉三弦的老人家在和老闆閑談。
“今年雨水好,地裡一定能有好收成。掌櫃的,你說巧不巧?一冬天雪都沒下幾場,怎麼淮王一回京春雨就來了?”
“嗐,這你就不知道了吧?淮王出生那日天降祥瑞,本來是滿天烏雲,他一啼哭天上無端的響了三聲驚雷,眨眼便晴了,邪得很。前年咱們大盛和曲國戰事膠着,眼瞅着露出敗相了,他一去便捷報不斷,打得曲國連連潰敗求和,真乃殺神也。”
“我聽說淮王從小得先皇看重,若不是陰差陽錯,皇位定然是他的。如今他又立了大功,位高權重手握重兵,想必當今聖上寝食難安吧?”
“噓,低聲些!”老闆将手遮在嘴邊,神秘道:“那日淮王帶兵進城,我觀他面相,不似亂臣賊子。”
“說起進城那日,你可瞧見淮王妃了?神仙般标緻的人物,哭得那般可憐,生生暈了過去,他們夫妻感情真是好。”
老闆連連搖頭,“誰說他二人感情好?淮王妃自那日起便病了,淮王一次也沒去探望過。”
“病了?”
“對,我家娘子的表弟是給淮王府送菜的,聽府中下人說王妃病得不輕,終日卧床。管家請了不少名醫,都說不出個所以然來,隻是……”
“隻是怎的?”
“隻是王妃雖然卧床,胃口卻極好,一天要吃六七頓。”
此話一出,茶肆中響起一陣哄笑。
盛朝女子以纖弱為美,王公貴族的女子從小被規訓一日三餐,要吃七分飽,否則腸胃撐大了,會越吃越多,人就會胖。
淮王妃怎會如此放任?衆人紛紛笑着搖頭,隻當老闆信了訛傳。
然而此刻淮王府中,放任了三天的淮王妃慕容槿睡到太陽高懸。
用過早午膳,她在暖炕上呆坐了片刻,懶懶的看了眼外面的天氣,重新鑽回溫暖的被窩。
仆人們像是習慣了她如此,輕手輕腳的放下床幔退了出去。
兩個大丫鬟在廊下做着針線,小丫頭飛跑着來報,“端太妃娘娘身邊的崔嬷嬷來了,看着……臉色不太好。”
端太妃是淮王的生母,慕容槿的婆婆。端太妃禮法嚴苛,平日裡慕容槿小心恭敬的對待着,連請安都是晨昏定省一日兩次,皇後對太後都沒這麼勤謹。
可自那日慕容槿哭斷了氣,醒來神思恍惚摔倒在地上,自此便說腿疼不願走動。
算起來,王妃已經三日沒有進宮請安了,崔嬷嬷怕是來興師問罪的。
兩個大丫鬟擔憂得對視一眼,還不及商量半句,一個身型魁梧的婦人已經快步進了院門,兩人急忙迎了上去。
崔嬷嬷繃着臉,将手中的傘啪一下丢給身後的婆子,揚着下巴問道:“你家王妃呢?”
丫鬟初雲堵在門口,應道:“王妃病了,嬷嬷是知道的,這幾日我們府裡請了不少大夫,連宮裡的太醫都請了個遍,仍不見好。王妃體弱纏綿病榻,剛剛睡下。太妃娘娘若有什麼吩咐,請嬷嬷告訴我們,等王妃醒了,我們一并轉達。”
崔嬷嬷鼻子裡哼了一聲,不以為然。
“唬誰呢?正因為太醫看過,太妃娘娘早就知道王妃并無太礙。不過是摔了一跤,怎的這麼嬌氣?連給婆母請安都如此懈怠,豈不是失了做兒媳的本分?我要當面跟王妃說,你讓開。”
她氣勢洶洶,嗓門不低。雖說是太妃娘娘的心腹,但在主子門外大聲叫嚣,顯然是沒把慕容槿這個王妃放在眼裡。
初雲是慕容槿的陪嫁丫鬟,心裡便覺得不是滋味,臉上的笑意不覺冷了幾分。
“嬷嬷比我們年長,又在宮裡伺候,應該知道尊卑有序。主子在休息,沒有奴婢強行打擾的道理。王妃睡着,嬷嬷非要見便在此等着吧。”
“好個刁蠻的丫頭,憑你也敢攔我?你給我讓開,别逼我動手。”
初雲還未答話,另一個陪嫁丫鬟曉月已經瞪着眼挺身過來,“嬷嬷好大的架子,來王府與我們動手,是把自己當主子了嗎?”
“你……你胡說!”崔嬷嬷臉色漲紅,“看我不撕你的嘴!”
三人頃刻間拉扯起來,眼瞅着要大打出手,屋内忽然傳來一聲問詢:“誰在外面?”
初雲的手還死死抓着崔嬷嬷的手腕,高聲回道:“是崔嬷嬷。”
“讓她進來吧。”
“是。”
三人各自罷手,崔嬷嬷理了理衣服,惡狠狠的瞪了她們一眼,推門而入。
她大步進了卧房,隻見慕容槿一身绯色寝衣,蓋着錦被,倚在攢金絲的軟枕上,白嫩的指尖懶懶的揉着太陽穴。
雖然沒梳發髻,但氣色紅潤,粉面朱唇,絲毫不見病容。
慕容槿擡眸時崔嬷嬷仍在暗自打量,不期然撞見她清冷咄人的目光,不知怎的,竟讓崔嬷嬷脊背一麻,無端的生出幾分寒意。
她不禁納罕:這位淮王妃素日膽小愚笨,對待太妃和淮王畢恭畢敬,連對我都客氣有禮,今日氣場怎麼變得如此淩厲?
崔嬷嬷敷衍着施了一禮,“見過王妃。奴婢瞧着您身體康健,并不像丫鬟們說的那麼嚴重,看來是兩個小蹄子扯謊,殿下可要好好的懲治她們,治一治她們的毛病。”
慕容槿冷笑一聲,“誰說她們扯謊?我身子是不大舒服,嬷嬷見着我不盼着我好,倒嫌我病得不夠重,非要我病得隻剩半口氣,快死了才算嚴重嗎?”
崔嬷嬷被這話噎得難受,不冷不熱道:“奴婢沒有這個意思,奴婢當然盼着殿下快點好起來,好到太妃娘娘跟前盡孝。殿下您一向是最守規矩的,恭謹孝順是皇親貴婦中的表率。切不可因小事懶怠,辜負了太妃娘娘素日對您的關愛。”
慕容槿秀眉一挑,“正因為母親關愛仁慈,我才能安心養病。若換了個刻薄的婆母,說不定要我頂着大雨拖着病體前去問安。嬷嬷來府裡,難道是母親授意你來斥責我的嗎?”
淮王妃言辭鋒利,把端太妃架在慈母的位置上。崔嬷嬷尴尬的咽了咽口水,不敢說實話,“這……自然不是,是奴婢……奴婢見殿下一直病着,特來探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