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陳會安?我還是誰?”陳會安問。
“除了陳會安?”宋學儒回答,“你還是聲名四方。”
宋學儒看見陳會安眼淚越來越多,心道自己是不是做錯了什麼?
想去抱他,對他說,别哭了,你想要什麼答案我都給你好不好。
陳會安長吸一口氣,問:“你在隔着我,看誰?”
酒勁過了些,宋學儒終于明白陳會安在指什麼了。
到現今那位肖太子下落不明,半途殺出個一樣的皮套,現在又來了聊表心意的戲碼,這放誰身上都不好受。
也不怪陳會安敏感,隻能怪宋學儒粗心——我在透過他,看誰?
宋學儒搖搖頭:“陳會安,你就是陳會安,我沒有透過你看任何人。”
可陳會安怎麼會信。
宋學儒的酒勁似乎沒過,他有些委屈,也想掉眼淚:“你相信我!我真的沒有透過你看任何人。”
“陳會安,你是陳會安!”他的話格外的多,平時聽着不溢于言表的感情全雨打芭蕉漏了出來,“陳會安,你真的是陳會安。”
聽到如此堅定的話語,陳會安落淚。
是夢吧,他活了這麼久,還第一聽到有人愛他。
他第一次感受愛意,是從皮套下偷來的。
那些潮濕的,陰暗的,惡心的聲音像野草一般瘋狂從心底長出來,他像是被無形之手拎起的皮影小人,又像是被海浪推湧向深淵野島的失落者,那些如同鬼魂一般的聲音從他腦袋裡傳來,明令他順從自己最粗俗糜爛的願望——答應他。
答應他,活在這副皮套之下;答應他,享受原本得不到的愛意。
不會再有人瞧不起他,不會再有人欺辱打罵他,他會過上不一樣的人生,如同下了油鍋之後脫胎換骨般,從乞兒變成受慕者,從此肮髒的垃圾他不再食用,狗刨的泥土不再嵌入他的指甲。
答應他。
陳會安第一次慶幸他沒有心髒,不能客觀地感受情感來源。
“抱歉。”陳會安站起來,自顧自地走到桌旁給自己斟上一壺茶。
“不管我是誰也好,我不能答應你。”
陳會安想起赫暄說宋學儒喝酒必斷片的事情來,隻希望這人明早不要記得今晚發生的事來。
“你是陳會安,”宋學儒躺在門闆上看着他,“也不能答應我嗎?”
像小孩。
陳會安笑着走回去,蹲下,把涼透了的茶遞給宋學儒:“正因為我是陳會安,所以不能答應你。”
宋學儒扁嘴,忍住自己的情感來:“為什麼?”
“因為我是陳會安,”他拉起宋學儒的手,把茶杯穩穩地遞給他,“喝點茶吧,”他笑起來,“可能有點涼了。”
茶盞被宋學儒緊握,他看着陳會安:“為什麼?”
“你知道修一座廟宇,建一座神像需要多久嗎?”陳會安問。
宋學儒不知道他要說什麼。
“少則幾年,多則上百年,”陳會安道,“你們神仙,和我不一樣,我,”他指向自己,“隻是個東西。”
“傳出去多笑人,一個大神仙願意和一個東西在一起,”陳會安看着那盞茶,“我,德不配位。”
我,不登對。
“你知道推翻一座廟宇需要多久嗎?”陳會安問。
宋學儒知道他要表達什麼了。
“一瞬間,”他笑了笑,“百姓把希望寄托給你們,花大價錢費大精力去塑造你們,最後會發現原來神仙——眼光那麼不好。”
“找伴侶,你要向上看,要對得起百姓的期待,而不是向下看,還把手伸向我。”
陳會安終于止住了他最後一滴淚,“不然傳出去多笑人,門不當戶不對的,你要他們怎麼辦?眼看着自己的希冀不按正确的道路行駛,偏偏在岔路口跑了隻馬?如果連神仙都不能有一個拿得出手的伴兒,他們又把窮苦中的願望寄托給誰呢?”
陳會安看見宋學儒呆滞住了,他心裡長舒一口氣,祈禱這個人快快睡去,醒來時把所有事情都忘了。
“把茶喝了吧,快去睡了。”他推開另一側房門,出去,把門關上,留下醉酒的,拿着茶盞的,靠在門上的宋學儒一人。
凡間。
長着可怖牙齒的月亮像山鬼般咬着山尖不松口。
天上。
陳會安躺在搖椅上看着黢黑的天。
房内。
宋學儒捏着茶盞,他與陳會安僅一門之隔,卻不敢出去,怕錯把杯中燭當作空上月。
你說,月光,會吹碎愛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