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睡覺呗,明天早上我再來就可以了,順帶收拾一下衣物啥的。”
“我陪你去收拾,回來後你還是在這兒歇息可好?”
“不用不用,我習慣睡自己的床,而且,”太子殿下又作一态調戲人的模樣,靠近了宋學儒說道,“我要睡在你府上,你睡哪兒,客房?況且你還有兩個朋友也要安置。”
看來太子殿下早發現了自己前幾天休息的那間是将軍的“主卧”了。
“我府可大,既然容得下他們,也自然容得下你。”比起被這樣一位玩世不恭的太子殿下調戲,宋學儒還不如紅着臉化主動為被動。
“走吧,你家在哪裡,還得靠你帶路。”宋學儒别過頭,不去看那雙眼睛,臉上泛着紅始終沒下來。
赫暄和勝收當是消食,也一道去了。
路上。
宋學儒等臉上的紅微微下去幾分之後,問:“你不說說,你叫什麼嗎?”
夏天,野草,蟬鳴,燥熱的天氣下是安靜的四個人。
“我不知道,”他擡起頭來,“你們叫我肖兄,便是肖兄,你們叫我太子殿下,便是太子殿下咯。”
他這一“咯”倒是輕松,可宋學儒的心卻沉重起來。
道間有路過的農民拉着黃牛回家,宋學儒卻無心避讓。
“小心喂宋将軍,”他将無心之人拉過來,看他不知道是因為什麼而面色凝重,想着拿自己的經曆當個笑話,解開這氣氛,“我給你講個故事吧。”
在很久很久以前,真的是很久很久以前,他從山野裡醒來。
他很餓,也很累,雙手抱住樹幹當作支撐,站了起來,他發現自己右膝很疼,揭開褲子一看,是一道深深的疤。
但他沒有力氣去處理,隻想着繞走到一戶農家裡面,可當他真正到了那點着燭火的農家時,他躲在草叢後面,右膝因為傷口拉扯又開始流血。
他透過草叢看見那戶人家,有娃,有牛羊,也有雞鴨,娃的父母在吵架,牛羊雞鴨也邁着老态龍鐘的步伐,燭火已經燃到末尾,整個草房子在大風吹下掀起屋頂。
于是他又走啊,走啊,走啊,他來到一戶田家。
小麥高高種起,杏子高高挂起,地裡長滿西瓜。
他學着别人的樣子,祈求在敲門的時候有人應答,可誰料右膝傷口更加。
屋主人對他團團罵,仆人們用腳踢他。他不知犯了什麼錯,又不知被冠了什麼名。
他睡了一覺,醒來時又回到了山林。烏鴉繞着他的腦袋飛,喜鵲見了他直扭頭。
他的右膝在作痛,他的雙眼已昏花。餓過的狼群瞧見他,扭動的黑蛇爬過他。
他想,死吧,死吧。
在很久很久以前,真的是很久很久以前,他從石洞裡醒來。
年輕的打獵人救了他,年老的父親抱住他。他們不認識他,他也沒祈求他們,他們救了他。
于是他走啊,走啊,走啊。
他想,活着吧。
他翻過高山,躍過叢林,來到這裡。他住過牛棚,睡過大街,滾倒在草地裡。
他望着天上的繁星,又翻過身來看水裡的魚,他看見了自己的倒影,開始努力回想自己的名字。
他站起來,說,走吧。
他偷竊過,打劫過,罵過人鬥過毆。
他失敗過,流淚過,想過山崖想過江海。
他想,死吧,死吧,死吧。
花叢的蝴蝶拖住他,從懸崖上,房梁邊。溪邊的青蛙叫醒他,在江河裡,湖水裡。
他想,活吧,活吧,活吧。
可他真的活了很久很久很久,很久很久很久。
“你說我還是幸運的吧!”他說,“不然我這屍骨早就不知道埋到哪裡去——”
宋學儒突然在他身上點了倆下封住了他的啞穴,他本想說“太子殿下,我拿你什麼好”,可突然又不知道怎麼說話。
赫暄和勝收也不說話,因為他們好像看見了那個五百年前的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帶軍隊打過仗,和百姓下過地,坐過自己的太子椅,也坐過農家的矮闆凳。
百姓們将他高高托舉,百姓們歡呼家國榮幸。
可太子突然謀反,變得殘忍暴戾,百姓們緊關大門,寶座上落滿灰塵。
剛剛他說的這故事,若是反過來,可不就一模一樣?
他倒是不知道這三個人在想什麼,隻能拉着宋學儒的衣袖讓他蹲在田邊,從地裡撿一根樹枝枝丫用力寫道:“給我解開!!!我要生氣啦!!!”
宋學儒隻好給他解開:“你給自己取個名字吧,”他又頓了一下,“以後不要把不吉利的話挂在嘴邊。”
随後宋學儒又“呸呸呸”幾句,讓他也學着。
他本來是以為宋學儒說他的故事不吉利,又突然想起自己說“屍骨”兩字的時候宋學儒沉下來的臉,于是道:“好幼稚啊宋明竹。”
他看宋學儒眼神認真,自己也正經起來:“呸呸呸!呸呸呸!”
“取個名字吧。”宋學儒随他進了他的“家”,他應該是才來這裡不久所以沒有找到住處,如今住在一山崖下的洞裡。而他口中說的床,應該就是這泛着青苔的石闆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