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恕君不為所動,隻道:“郁府上下,都是祖母的血脈至親。”
老太君梗了梗,她今日已在心裡做了破釜沉舟的準備,即便明知郁恕君不是那麼容易勸服的人,她仍然不遺餘力,她接過話頭,搖頭道:“即便是血脈至親,也要分個親疏遠近。就好比三房那幾個孩子,我即便對他們再好,他們也不和我貼心。”
郁恕君心裡明白,這話就更無從說起,老太君對三房幾個孩子,根本沒什麼親情可言,隻是面上過得去罷了。
可今日之後,這面上都過不去了。他在心底歎了口氣,若不是陛下三令五申,讓他不要明着和郁府撕破臉,他真的懶得和他們周旋。
“祖母這話說的傷心,但人與人之間,若是合不來,倒也不必互相折磨。”
老太君面上一寒,語調帶着幾分傷懷道:“我知道,三房是打算着搬出去住,是我這個做祖母的不是,來日到地府,沒臉去見你祖父。”
郁恕君微微動怒,分家之事,是老太君當着那麼多人的面提出來的,如今到她的嘴裡又變成了三房的不是。
郁恕君道:“府裡孩子多,是非就多。今日我争你的,明日你争我的,不會有停息之日。于祖母而言,雖手心手背都是肉,可每做出一個決定,外人總要揣摩到底是偏心了這房還是那房。倒不如分開來,大家各過各的,彼此離得遠了,心反而能近些。”
老太君默默沉思了許久,倒像是被勸服了,頓首道:“那好吧,就聽你的。”
這倒成了他的主意,郁恕君仿若吞了蒼蠅一般難受。他冷峻了神色,正欲與老太君将喪儀之事敲定後速速離去,便聽老太君忽而道:“喪儀之事,你來安排就是,若要人手便去找莫伯,總歸母子一場,我做了我該做的,問心無愧罷了。”
問心無愧二字,實在沉甸甸,郁恕君冷冰冰望着老太君寝室内壁龛裡供奉的佛像,眼神幽深道:“祖母仁心,乃是盛京世家中的楷模。喪儀若能圓滿完成,三房定然感激祖母慈心。”
“感激不感激的,老三人都走了,前塵往事我也不計較了。”老太君話音一轉,忽而定定望着他道,“今日還有一件事,祖母還要和你商量一下。”
那必定不是好事,郁恕君擡頭聽着她的下文。老太君便道:“老三身上的那個爵位,照理該傳給方施,隻是他年紀還小,爵位于他而言實無裨益。我想,不妨将這個爵位給方荊,他是二房老大,和你關系也不錯,你覺着呢。”
郁恕君不想她打的這個主意,一口回絕:“此事萬萬不可。其一,襲爵一事,是要過内務府的,絕不是我們說改便能改。其二,三房并非沒有子嗣,這樣做恐怕惹外面非議。”
老太君可不想聽這些道理,這心思在她心裡轉了好幾年,漸漸成了她的心結,她執拗道:“當日你把爵位給老三,我便一百個不同意,但你執意如此,祖母想着家和萬事興,也就忍下了。可這幾年,三房仗着貴妃和你,在府裡作威作福,不把大房二房放在眼裡!恕君,說到底,你我才是打碎骨頭連着筋的親祖孫,那三房和你,是隔着的啊,你怎麼就不能明白祖母的苦心呢!”
郁恕君聽罷,隻是微微皺了下眉頭。老太君繼續哄道:“貴妃若誕下皇嗣,便是一朝踏上天去,三房往後榮華富貴享之不盡,要多少爵位不成?你與二房其他人關系一般,可與方荊是十分投契的啊,這爵位落在他的頭上,不是皆大歡喜嗎?”
郁恕君低聲笑出來,道:“祖母以為這爵位是菜市場的豬肉,想分就能分嗎?”
老太君道:“左不過是你和陛下去商量出一個托詞來,有何不可?”
“這主意是大伯給您出的,還是二伯給您出的?”
老太君氣憤道:“那是你親爹。”
“祖宗祠堂裡,孫兒是記在三房名下的。”
“那便再開一次祠堂,改回來。”
郁恕君隻覺荒唐,輕笑一聲,心底卻一片冰涼,他有些乏了,目光望着虛空道:“此事絕不可轉圜,祖母就不必費這個心了。”
老太君捏着手裡的杯盞,差點忍不住摔個稀巴爛,她深吸兩口氣,複又道:“你這孩子就是脾氣倔,祖母也知道是勸不動你了。不過你既是三房長子,這爵位該由你繼承才是,輪不到那郁方施啊。”
老太君心思百轉千回,既然别的路走不通,不如讓郁恕君自己襲爵,這樣爵位總歸是落在自己親孫子頭上,不必旁落他人。
郁恕君卻興趣寥寥,他道:“我有公職在身,不便再弄個爵位來。何況此事早有決斷,祖母就不要再打别的主意了。”
眼看着他要走,老太君一把抓住他的手,滿面哀求道:“祖母不逼你,此事你再想想,總歸祖母不會害你就是。”
郁恕君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他隻是頓了頓,跟老太君道了别。
出了院門,陳啟提着盞燈在門口等他。
松風明月,清泉蛙鳴。
陳啟小心問道:“少爺和老太君議事不順利?”
郁恕君頭疼,又搖了搖頭。
陳啟憋着一肚子話,怕現在不說就該忘了,便道:“屬下向您禀報一下這些時日京裡發生的事,您就當散步聽個趣,如何?”
郁恕君擺手打住他:“這些後面再說。”他撐着頭揉着太陽穴,冷不丁擡頭問,“府裡那座觀景的塔修好了嗎?”
陳啟一愣:“啊?……哦,這兩日應該差不多了。”
“上匾了沒?”
“等着少爺賜字呢。”
郁恕君道:“素手把芙蓉,虛步蹑太清。就叫太清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