橹聲悠悠,流水潺潺,被烏篷船蕩開的漣漪,緩慢地合成了閉環。
夜晚的節奏慢了下來,青石闆的小路上,還有三兩失眠人在觀望。
但江槐卻徹底沒了睡意。
她洗了個澡,來到槐樹下,點了根煙。
槐花像是有意識一般,随着靜谧的夜,降落在了江槐身邊。
江槐此刻默念着木心的一句話——“念予畢生流離紅塵,卻找不到一個,似粥溫柔的人。”
江南出了不少文化人,木心便是其中之一,但關于“似粥溫柔”,卻隻有寥寥四字。
到底什麼是溫柔?
江槐靠着槐樹,眼前出現了一幕——槐花盡處,小鎮一角,一個江南少年輕撫臉龐的手。
-
八月來了。
是酷暑,是暑假,也是旅遊旺季。
哪怕江槐這個靠近最裡邊的小鋪子,也進滿了人。
遊客你來我往,大多數是為了拍照。
“老闆,你的店可以拍嗎,我發小紅書打卡?”
“老闆,我不買可以拍嗎?”
……
江槐從來都不會不耐煩,她總是微笑着同意。
烏鎮生意最好的民宿和茶館的老闆就是溫浔和方潤之,江槐觀察了他們很久,共同之處便是廣結善緣。
她雖然對人群厭惡,但對這種萍水相逢,揮之即散的關系卻是熱衷的。
大家淺淺地交談幾句,便各自去踏上自己生活的浪潮,誰都不會記得誰,誰也不會為難誰,倒也自在。
成交率不高,但偶爾也有合眼緣的客人過來關照。
下午,她正在店裡捯饬自己的繞線。
自從看了鴻娟的竹編工藝,她就開始迷上了繞線。大的竹篾化小成銅絲銀線,也能展現出一個構想的世界。
這樣一來,她搜集的那些孤零零的石頭,也有了去處。
好在這個時代網絡資源豐富,她查了好多資料,開始實踐。
正在沉浸之際,突然聽見門外相機摁動的聲音。
她起身探頭看去。
透過晃動的珠簾,一個男子正拿着相機把玩,陽光照在他那一頭齊肩棕發上,描繪出他清晰的輪廓。
他穿着巴洛克花襯衫,用真皮皮帶紮在自己棕色西裝庫裡,頭上帶着一頂棕色的英倫紳士帽。
他一出現,便讓人遐想到九十年代江湖豪情,義血漫天的香□□幫。
雖然戴着墨鏡和口罩,但是從身型和穿搭輪廓來看,是個有品位的帥哥。
但無論他長相如何,也不能如此随意不經過别人同意,拍别人的照片。
江槐走了過去。
“你剛剛在拍我店裡嗎?”
那人緩緩擡頭,“嗯”,眼睛甚至也沒看江槐一眼。
江槐隻覺得她的濾鏡黯然失色,畢竟一個不懂得尊重的傲氣帥哥終究也是不讨喜的。
“你拍我照片,總要經過我同意吧,這是我的店鋪。”
江槐也不想順着别人。
那人摘了墨鏡,那張臉有點熟悉,江槐正會兒正在氣頭上,也沒細想。
“哦,我隻覺得你方才做繞線的樣子挺好看的,所以忍不住按了快門。”
哪怕這人在給江槐道歉,江槐也沒聽出來。
算了算了,和氣生财。
江槐剛想讓那人把照片删了,在看到照片的那一刻,這個想法便煙消雲散。
珠簾把陽光打成了碎片落在了江槐的身上。木屋深處,光影暗淡,一個女子坐在一角,完全沉浸在自己同物品的世界裡。
此刻,恰好有塊碎片落在了江槐的右臉,她在那個暗淡的木屋深處發光。
江槐已經很久沒有了解過他人審視之下自己的樣子了。
“雖然你在做一件很尋常的小事,但是在我看來,這種不經意之間的認真,就是應該記錄的。”
江槐看着這張照片,突然開始欣賞自己。
“你要不願意,我删了也行。”
“别。”
江槐感覺到自己之前或許有些莽撞,“我…我不喜歡自己出現在大衆視野裡,所以…”
“沒事”,語氣傲慢,甚至都不想聽江槐把話說完。
“但是剛剛這張照片挺好看的,我發現了我發光的一面,您能把它發給我嗎?隻是你不要發在社交媒體上可以嗎?”
“嗯。”更冷淡了。
江槐能感覺到他身上的刺,是那種你還沒接近便能把人震懾到千裡之外的刺。
手機“叮”了一聲,江槐以為是誰。
那個名為“蘇禾”的對話框裡,是方才她編織繞線的瞬間。
她驚詫地擡頭,原來是自己房東。
人在屋檐下,誰能不低頭,畢竟這房子要免費給她住兩月,她立馬擠出來一絲笑意,給蘇禾搬了張凳子。
江槐和蘇禾在門外掰扯的時候,旁邊就有幾個女遊客,這會蘇禾進了店鋪,那幾個女孩也大大方方地進來了。
江槐這會兒隻顧着招呼蘇禾,隻是同那幾個女孩随意打了聲招呼。
“你怎麼來了,也沒說一聲,不是和方潤之一起來嗎?快坐。”
“他啊,好像不太樂意來吧”,像是完全不以為意,敷衍地回答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