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正值江南的梅雨季。
江槐來到烏鎮這天,下了半個月的雨剛停。
江槐盤下了烏鎮西栅角落的一方小木屋,準備在這開個雜貨鋪。
昨天收了一晚上的行李,搬了一整夜重東西。此刻隻覺得頭暈眼花,渾身酸疼。擡頭一看,還是滿眼灰蒙蒙的天,她隻覺得煩躁不安,一腳将挂着水滴的傘踹到門口,就在角落裡開始點煙。
搬家的師傅是桐鄉人,大概五十多歲,盯着她手裡的煙,上前玩笑道,“小姑娘,你不是這兒的人吧?”
“聽不懂。”
“那估計不是了。”師傅這一句用了普通話,試圖和她拉進關系。
“嗯。”
“怎麼來了我們江南?”
江槐并不想搭理他,吐了一口煙霧,便靠着老舊的門框發呆。那師傅見她不說話,隻能繼續盯着她。
江槐捋了捋自己的長發,從煙盒裡挑出來一根,許是路上太颠簸,那根煙有些發皺。
她遞給師傅,“來一根吧。”
那師傅也沒拒絕,點着了才慢慢開口,“美女啊,我這…我…”
“我搬家的錢已經給你了,我記得是二百九十九,我轉了您三百。”
雖然她語氣平淡,但你能感覺到,她在盡全力壓住自己心中的那股煩悶。
“我們這一般都有辛苦費的。”
江槐吐了一口煙,“你搬家之前可沒跟我說。”
“您看您是過來開店的,箱子多重呀,按道理和人情,您也應該…”,說着聲音就開始哽咽起來。
江槐還是那個冷淡的樣子,“你不要用你的人情來綁架我。”說完就開始對着頭頂吐煙。
那師傅也不肯罷休,就直勾勾地盯着她的臉。江槐那根煙抽完了,眼珠子往右轉瞅了師傅一眼,吓得師傅一哆嗦。
這女的看起來真不好惹。
他自顧自彎下腰,開始收自己的搬家麻袋。他能從餘光裡瞥見江槐插在兜裡摸索着什麼的手,看樣子是讨不到小費了。
“那我走了。”
師傅剛擡頭,就看到眼前遞來了一張五十的人民币。江槐不舍地摸了那張紙的邊邊角角,把它遞給了師傅。
那師傅把自己叼在嘴裡的半根煙吐進了雨水形成的水坑裡,興高采烈地接了,“謝謝美女,祝你生意興隆,還有嘞,您要是想喝茶可以去這邊的茶館品茶,我朋友開的叫…”
“行了,今天您也累了,慢走不送。”
那師傅聽懂了這話裡的意思,心想反正錢也拿到了,立馬坐上自己的三蹦子,屁颠屁颠地離開了。
無人之際,江槐松了口氣,她躺在自己的行李上,看着天花闆處松動的鐵鏽發呆。
她搬來桐鄉已經有半個月了,這半個月住在八個人共用一個衛生間的青年旅館,本以為要失望而歸,誰知道昨晚貼吧上有人發帖子轉讓這間屋子。
中介說這屋子的房東之前是住在這的,在一次機緣巧合之下,去了溫州做皮革生意,從此發了家。
“他們兒子都喝上洋墨水了,這地兒風水好啊,你之後…”
“就它吧。”
江槐隻看了這屋子一眼,就和中介簽了約,中介用看冤大頭的眼神看着江槐,或許是出于某種良知,在掏出合同的時候補了一句。
“這間房子,有些破舊了,一樓可以用作門面,二樓用來當作起居室。我看你一個小姑娘,你這邊出五百我給你安裝個空調吧。”
江槐看穿了中介的心思,立馬乘勝追擊,“您一開始說房租兩千三,兩千吧。”
“小姑娘,你這就有點那個了,我們可是在商量着啊。”
“我是在跟你商量,看你願不願意呗。”
江槐生長在長江邊上,長了一雙極其冷清,流轉着波濤的丹鳳眼。又繼承了武漢四季分明,冷熱徹底的性格,自帶一股濃烈的震懾力。
反正也租不出去,那中介裝作一副很委屈的樣子點了頭。
随後扭頭嘀咕,“反正錢我賺了,這拽女人也挺好騙,住這破房子,塌了也不關我的事!”
他以為江槐信了他說的“風水”。
這間屋子坐落在烏鎮的角落裡,從遠處看屋子的每一處都泛着陳舊感,在這煙雨朦胧的天氣裡毫不起眼。
這正是江槐選擇這間屋子的原因,她需要一個任外界風雨飄搖,也能容納包裹自己的栖息島。
或許是真的累了,躺了一會兒,江槐睡着了。再次醒來,已經是下午。
她趕緊上樓收拾了一下自己的床鋪,打開二樓的木質玻璃窗,看着人來人往發呆。
江南的房子屋檐很低,把人也壓得矮矮的,或許是為了讓人和這潑墨般的烏青色融為一體。
又開始下小雨了。
不同于武漢的梅雨季,江南當真是柔情的代稱,就連天空中飄着的雨絲也别樣細膩,如同蠶絲般輕柔,伸手觸摸便能立刻融化在掌心。
江槐看着煙雨中的小鎮,隻覺得雨水是這潑墨人家的收尾之作,把整片水鄉籠罩在朦胧浪漫的氛圍裡。怪不得文人墨客總說一川煙雨婆娑處,才是真的江南。
江槐被這份柔軟觸動,準備出門轉轉。
哪怕是梅雨時節,烏鎮的遊客也沒有減少,他們乘着烏篷船,穿梭在江南水鄉的溫柔裡,惬意又滿足。
江槐的燥熱也被這份溫柔中和了。
她獨自行走于朦胧煙雨中,直到看見西栅的遊客中心的指示牌,這才意識到自己已經出了烏鎮。
門口有不少賣茉莉花的老婆婆,她們用鐵絲把茉莉花串成手鍊,裝在編織的竹籃裡,碰見個人就問要不要買一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