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在以前或許會覺得危險,但現在的話,似乎松懈一點兒也沒什麼關系。
他這樣想着,心中又有些得意。
五條悟走出和室時正好撞上戰鬥現場。
月亮被厚重的雲層遮擋,天空中落下着細細密密的小雨,昏暗的光線下是清亮如水的刀光,站立在牆體上的黑發少女手執一柄出鞘的金屬色長刀,揮舞時霜雪般的冰晶随着鮮血一起飛濺,有種異樣的危險與美麗。
這柄打刀是儲存于五條家忌庫的特級咒具斷雪,附帶強力的冰霜效果,出刀時會伴随着使用者咒力的覆蓋範圍揮灑出雪花,尋常人被觸碰到連血液都能凍結,卻很契合她來使用。
刀柄至刀尖泛起雪亮的光澤,連雨水都被切割出一片真空的區域,鋒利的斬擊在頃刻間連帶着敵人的軀體與身後的樹幹一起斬斷。
庭院外的殺手們躺倒一地,鮮血随着地上的水漬一起蜿蜒成紅色的溪流,牆上的少女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正打算收刀入鞘,卻又在下一秒擡起雙眼。
泛着光芒的刀刃劈向男孩的面容,雪色的刀光點亮他纖長的銀白色眼睫,混雜着冰雪的氣流撲面而來,他卻沒有半點躲閃的意圖。
精妙到極點的控刀,刀光克制地停留在他面前一寸,細小的黑色箭矢被齊根切斷,啪嗒一聲掉在地面上。
站在長廊上的白發男孩擡起眼眸,在六眼的範圍内咒力的痕迹無處掩藏,可以輕松地将周圍的一切攻勢盡收眼底。
并沒有躲避的必要,冰藍色的眼睛無視了随時會轟過來的咒力攻擊,瞳孔像貓咪一樣擴散,帶有一些興奮地看向身前提着刀的少女。
“再跟我打一架吧,就用剛剛那一刀。”
他輕聲央求,眼中的無所畏懼和躍躍欲試的興奮熟悉到令梨紗感到有點頭皮發麻。
——完全不會看場合的小瘋子。
後方的竹林之中,兩個詛咒師一擊不成便立刻收手逃離。
“偷襲是很不好的行為哦?”
身後傳來輕飄飄的女聲,還沒等他們回頭應對,就聽見了什麼碎裂的聲音。
梨紗漫不經心地捏碎了他們的頸骨,又站在原地停留了片刻,沒有覺察到其他的異常後才心安理得地轉身,看見了五條悟站在那裡眨也不眨地盯着她看,也沒當回事。
——如果是普通的人類幼崽似乎的确應該回避一下這樣的血腥場面,但她印象裡五條悟也挺兇殘的,捏那些醜兮兮的咒靈的腦袋比捏核桃還要輕松,應該沒什麼關系。
雨勢已停,五條悟看了一眼地面上潺潺的鮮血,并不放在心上,隻是想要跨過地上的肢體走到她身邊。
“等一下。”
梨紗的聲音讓他停在原地,她的身形閃動,下一秒便出現在了他的面前。
他沒有停頓地張開雙臂,任由她掐着自己的肋骨把他舉起來抱在懷裡。
老實說梨紗這種抱貓一樣的方法似乎不太适合用在小孩子身上,但五條家當然不會有人對她的行為發出異議,唯一親近些的芽穗看見兩人每次都是一副樂在其中的模樣也從不多說什麼。
梨紗抱着他走出長廊,腳小彙聚的細小水流隔絕了泥濘的土地與鮮血。
受無下限的啟發,她研究出了用自己的能力形成隔離帶的用途,不過相較于冰層的便利而言,水流的彙聚有些過于潮濕了,但小範圍内也勉強能用。
由于目前還沒有無下限的隔絕,五條悟在走動時很難不沾染到地面上的污漬,梨紗看着他月白色的衣擺上濺上的一點血漬,莫名有些不太順眼,幹脆直接把他抱在了懷裡,沒讓他下來。
她一手抱着五條悟,另一隻手拿着收進刀鞘裡的咒具,似乎想要走進另一個空曠的堂屋裡,卻在下個瞬息抱着他站在了茂密的灌木前。
“說說吧,這次的行動是誰組織的呢。”
梨紗漫不經心地用刀鞘挑開身前的灌木,語調懶洋洋的,聽起來有些耐心告罄。
潮濕的灌木叢被壓低,蜷縮在牆角的黑衣男人神色驚惶,跟他的同伴相比,顯然他的心思要更加陰狠缜密一些,剛剛暗中針對五條悟的攻擊就是從這個方向發出的。
在見識了剛剛那場單方面的屠戮之後完全生不出半點抵抗的心思,男人驚恐地顫栗着身體,剛擡起眼睛,視線就牢牢鎖定在她懷裡的白發男孩身上。
“五條悟!”
他聲音嘶啞地叫出男孩的名字,血絲遍布的眼眸看起來有股歇斯底裡的瘋狂,剛想要凝聚咒力發動攻擊,卻在下一秒被伸過來的刀柄敲斷了雙臂。
濃稠的血迹自他唇角溢出,男人衣衫泥濘,狼狽地跪倒在地上,他又吐出一口鮮血,勉強地依靠着牆角支撐起自己的身體,卻還是死死地盯着前方,“為什麼要救他,你為什麼要救他……”
梨紗皺起眉頭,奇奇怪怪地看了他一眼,手指推出一截雪亮的刀身,有些猶豫,是立刻動手還是再問一遍。
柔順的銀發在她下颌蹭了蹭,梨紗耐住性子,再次詢問,“是誰組織的?”
沉寂了幾天後,這次的刺殺明顯比之前有條理很多,聯合了那麼多術師和殺手,還知道聲東擊西,很難不讓人懷疑有人在背後計劃。
但男人沒有回答,他看起來精神狀态很是不穩定的模樣,自顧自地念叨,“為什麼要保護五條悟,全都是因為他,他是個怪物!”
“都是他,明明是他的出生,打破了咒術師和咒靈之間的平衡不是嗎?那麼多的咒靈無端增強……”他顫抖着嘴唇,目光中帶着刻骨的恨意和絕望,“我所有的親人都死在了咒靈的手裡啊……”
“為什麼死的不是他!為什麼有那麼多的咒靈啊……”他哽咽着連聲質問,甚至開始嚎啕大哭,“強的隻有他一個人,可是那麼多人都被咒靈殺死了啊!”
他再次直起身體,眼神中滿是狂熱的殺意,不管不顧地朝着前方撞過去,“殺了他就好了,殺了他就好了,五條悟才應該去死啊!”
梨紗皺着眉聽完他颠三倒四的話語,抱着懷裡的男孩不緊不慢地側身避開,看着男人狼狽地撲倒在地,臉龐被尖利的灌木和潮濕的砂石磨擦出長長的血痕。
“真是搞不懂你們這些蠢貨的邏輯啊。”她擡腳踩在男人的胸口,居高臨下地施加着壓力,看着他漲紅充血的面色冷冷地說,“難道他死了,咒靈會憑空消失嗎?你該不會覺得自己的行為很正義吧?連目标都搞不清楚的蠢貨。”
“咒靈殺害了你的親人,你不該去找咒靈複仇,立誓祓除所有的詛咒嗎?為什麼要推脫到别人的身上,是因為你是廢物嗎?”
“說什麼五條悟的出生打破了世界平衡這種話,我不喜歡,難道不是因為你們太弱了嗎?連咒靈都知道提升自己啊。”
男人猩紅的眼珠遲緩地轉動了一下,看起來有種錯愕的茫然。
“當然,也沒那個機會了。”
推刀出鞘的聲音響起,長刀幹脆利落地攪碎了他腹部的咒力核心。
“神神叨叨的,神經病……”
随手揮灑掉刀上的血迹,梨紗抱着他回房,并不把這個小插曲放在心上,而是很自然地說,“等會兒你先洗澡還是我先洗。”
雖然沒有沾到血,但他們兩個現在身上都是血腥味,聞起來實在有點怪怪的。
“都可以。”
五條悟環着她的脖子,蒼藍色的眼睛輕緩地眨了一下,半響後輕聲問,“是他說的那樣嗎。”
他其實并不在意其他人的看法,可畢竟年幼,沒有大人那樣遊刃有餘,有些時候也難免會對一些濃重的惡意感到些許困惑和迷茫。
“當然不是。”梨紗被他的頭發蹭得有些癢,她擡手揉了下臉頰,與他拉開一些距離。
看到他垂眼微顫的眼睫,銀白色的頭發在雨水的霧氣中被浸染得濕漉漉的。很少看見他露出這樣的神色,像隻有點發蔫的貓咪,被淋濕後無精打采的耷拉着耳朵。
男孩的唇色淺淡,似乎比平日更加蒼白一些,有種易碎的脆弱。
“不要聽這些蠢貨的話。”覺察到他低落的情緒,她摸了摸他的頭發,語氣笃定。
梨紗從前也聽說過這樣的言論——五條悟個人的實力超群,是遠超其他術師的最強,這種天賦打破了原本咒術師、詛咒師和咒靈之間相互制衡的狀态,所以為了追趕他,保證世界的平衡,咒靈一方的實力在這種壓力下無限制地增強,因此詛咒事件頻發。
但在她看來,這種說法明明就很無厘頭。
“咒靈是人類負面情緒的産物,越來越多也可能是因為人類的負面情緒一直在增強啊。”她理直氣壯地點頭,“我覺得很多人類的怨念都挺大的。”
“再說六眼……我記得你們五條家的曆史上不是記載了每次六眼的誕生都伴随着天災的出現,然後六眼會去抵禦天災嗎?順序反了吧,應該要抵抗天災才出現了六眼,明明是吉祥物才對。”
她拍拍他的腦袋,又指了指自己頭頂方才顯露出來的,盤旋的羊角,活潑的語氣聽起來有些孩子氣,“再說了怪物什麼的,我看起來才更像一點嘛。”
雨水從枝葉的末端墜落,泥土的腥氣混雜在冰冷潮濕的空氣之中,寒風帶走了他的體溫,而她的身上卻依舊泛着溫暖的甜香。
他望着她的眼眸,淺淡的紫色湖面專注地倒映出他的面龐,瞳孔的紋路像是葉片上的脈絡,泛着微小的光亮,在深沉的黑夜之中像是螢火一樣吸引着旁人的視線。
五條悟聽出她話語中明晃晃的袒護,很有那種“我不管,反正都是别人的錯,你不會有錯”的意味,幾乎是有些蠻不講理地站在他這一邊。
——是再直白不過的偏袒。
他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角,指腹輕輕觸碰到上面的紋路,聲音有一點發澀,認真地說,“你不是怪物,你是我的小羊教母。”
梨紗彎着眼睛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