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花給老師嗎?好害羞啊。”
同樣明亮的月輝下,被抵着臉蛋推開的男人不依不饒地湊過來喵喵叫喚。
記憶中的樣貌逐漸與眼前帶着稚氣的面容重合。
“是花啦。”
梨紗有些恍惚地将糖紙遞過去,語氣也随之低落下來。
與人類相比,在某些情緒上,她的反應總是有些遲緩模糊的,來到這裡後她一直抱着積極的心态嘗試着将兩個五條悟重疊起來——反正都是五條悟嘛,連靈魂都一模一樣哦?
對待他的熟稔态度和感情也相當自然地摻雜在一起,可直到這一刻,她才後知後覺地感受到了時間的漫長。
梨紗注視着糖紙,聲音有一點輕,“是玫瑰花。”
“你不開心,是因為我沒有認出來嗎。”
五條悟伸出手,卻并沒有接過糖紙,隻是看着她唇角顯露的笑容漸漸隐沒,認真地問。
他敏銳地捕捉到了她瞬間低落下來的情緒,因為對方笑容的消散而下意識地微微皺眉。
“怎麼會……”
那雙蒼藍色的眼眸眨也不眨地注視着她的臉龐,眸中的擔憂過于純粹,看起來有種剔透脆弱的美麗。
梨紗收回視線,有一點别扭地小聲嘀咕,“我有這麼小氣嗎。”
停留在半空中,尚未來得及收回的手被更加纖細冰涼的手指握住,連帶着手中的糖紙一起,貼合在兩人相觸的肌膚。
體溫隔着薄薄的鐳射紙片傳遞交換。
梨紗停頓了一下,低頭注視着男孩牽着自己的手,在熟悉的位置找到了一層薄薄的繭,是在經年累月的訓練中留下的微小痕迹,也會在以後的練習中不斷疊加着厚度。
她下意識地摩挲着他蒼白的指節。
原來在這個年紀就已經有繭子了嗎。
手中傳來細微的癢意,五條悟因為她的動作而不自主地蜷縮了一下手指,卻沒有放開她,依舊牽着她的手,有一點認真地出聲詢問,“那麼,如果不是因為我的話,我可以問别的問題嗎?”
“嗯嗯。”梨紗漫不經心地點點頭,指尖輕輕地撓他的掌心,覺察到他蜷縮的反應後再次露出笑意,“想問什麼?”
男孩将她的手指攥得更緊,幾乎到了有些用力的地步。
那張稚嫩的面孔貼近她,濃密的雪色眼睫在月光下呈現霜雪般清冷的銀色,眼睛眨也不眨,似乎不肯錯過她臉上任何一個細微的表情。
他的聲音很輕,語氣遲緩卻笃定,“你在透過我,注視着誰呢?”
梨紗愣了一下,心跳幾乎漏了一拍。
她下意識地避開他的視線,将自己的目光停留在枝頭栖息着的黑色鳥雀上。
山林間寒涼的夜風吹動灌木的細枝,烏鴉們被樹葉摩擦的聲響驚動,拍打着翅膀飛向遙遠的天際。
将注意力從空中翻轉飛翔着的烏鴉身上收回,五條悟勾起臉上的繃帶,手指在屏幕上滑動,再次刷新着手機上的消息。
無事時就刷新信息的動作幾乎成為了他的條件反射——然而Line的界面空空蕩蕩,再怎麼重複刷新讀取,聊天界面也顯示不出新的消息提示。
“冥冥前輩那邊也沒有消息嗎?”
站在不遠處的女性正拿着剪刀修剪窗台上的綠植,她彎腰剪去藤蔓上枯黃的葉片,柔長的眼睑下方有着濃郁的青黑色陰影,配合着眼角的淚痣,讓她的面容顯露出些許陰郁的美麗。
“冥小姐也沒有找到新的信息呢。”五條悟摁滅屏幕,拿着手機上下抛動着。
他的語氣聽上去似乎一如既往的松快,“也不用太擔心啦硝子,黑眼圈跟熊貓不相上下了欸……再加上憂太,你們三個完全可以成立一個組合嘛,就叫黑眼圈小分隊怎麼樣?”
家入硝子直起身體,轉頭看向窩進搖椅裡的白發男人。
他的身形過于高大,以至于要很努力地把自己蜷縮起來,才能窩進那個給少女量身定制的專屬搖椅裡,過長的雙腿交疊在吊籃下面,艱難地推動着吊椅小幅度地吱呀輕晃,像隻困在毛線團裡,卻依舊精力旺盛的貓。
在他的身後本來應該有着另一個身影,一邊伸手推動着吊椅搖蕩起來,一邊跟他拌嘴,埋怨他要把自己的椅子擠壞了才對。
但現在周圍空空蕩蕩,安靜得讓人有些不太習慣。
“你又好到哪去。”她淡淡地開口。
同樣掌握着反轉術式,五條悟用起來比她還不要命。反轉術式雖然有着刷新腦細胞,短時間内緩解疲憊的效果,但并不意味着不需要休息。
從前惦念着梨紗好歹還有個固定的休息時間,現在幾乎連睡眠時間都要進化掉了,不是出任務就是在找人的路上,每次收到疑似的消息都會立刻趕過去。
“真的嗎?”
五條悟大驚失色地拍拍臉頰,摘下繃帶熟練地打開手機攝像頭翻轉過來對着自己,然後做出松了一口氣的模樣,“什麼啊,我的臉蛋還是很完美啊,一點黑眼圈都沒有,是天生麗質啦。”
他比出手勢咔嚓咔嚓自拍了幾張,一股腦兒地順着置頂的對話框發送過去。
聽出他嗓音裡的沙啞,家入硝子沉默了片刻,将手中的剪刀放進櫃子裡,“總監會的事情解決了嗎。”
“完全沒問題哦~不過跟那些爛橘子打交道還是很煩人啊,證據擺在面前看都不會看的,非要動手才肯老老實實地聽人說話。”
“——因為信賴的輔助監督池田直美在任務調度中受傷而不滿,将情緒轉移到總監會派遣的臨時輔助監督加茂日和身上,并将其殘忍殺害,依據現場的咒力殘穢及胸口的傷痕判斷是由冰劍制造出的貫穿傷。”
“這些爛橘子真是越來越喜歡玩這一套了啊。”五條悟哈了一聲,不滿地拖長了聲音,“我們梨紗才不是那種蠻不講理的壞孩子呢。”
他當然對梨紗抱有絕對的信任,但這次的陷害的确比以往要缜密很多。無論是池田直美的調度和受傷,還是加茂家的那個輔助監督——前一天晚上梨紗還無所顧忌地在人前展露了對他的注意,甚至于現場的咒力殘穢,他胸口留下的利器傷痕,都指向梨紗。
但好在硝子那裡存有梨紗的狀況證明,判定梨紗現在無法使用控冰能力,變異後的咒力也無法與現場的殘穢匹配。
根據池田直美出示的通信時間,在與梨紗通話時她并沒有受到咒靈的攻擊,再加上加茂日和的死也不像表面那麼簡單,連帶着牽連出了背後的加茂家和總監會的成員,高層迫于壓力隻能收回了對梨紗的指控。
“這麼說好像也不對……”吊椅上的男人晃蕩着身體自言自語,“一聲不吭消失了那麼久,明明就是壞孩子嘛。”
他啧了一聲,低垂着的銀白色睫毛遮掩瞳孔,語氣聽上去有種慢條斯理的危險,“這麼想想還是小時候更可愛吧,從前綁在我的手上就跑不掉了,現在連束縛和契約都能随随便便掙脫掉啊。”
家入硝子停頓了一下,遲疑地擡起眼眸,“你想……”
叮咚一聲。
手機的提示音打斷了未盡的話語,五條悟滑動屏幕垂眸掃了一眼,随後起身對着家入硝子晃了晃手機,“在國外發現了點新線索,還不能确定,我出差一趟,有消息要立刻通知我喲~”
“知道了。”
話音剛落,空蕩蕩的吊椅在原地晃動了一下,白發男人躍下窗戶,身形瞬間隐沒在黑暗裡。
快點回來吧——
家入硝子伸手觸碰着窗台萎靡收縮的綠葉,目光看向懸挂在樹梢的月亮。
……
梨紗收回視線,含糊不清地回答,“沒有啊,就是在看你嘛。”
她對于五條悟的感覺總是有一些模糊——惡魔并不是依據記憶辨别對方的種族,而是像大多數動物一樣,隻要氣味、聲音、動作這些特征沒有發生變化,對待對方的态度就會一如既往,更别說他們連靈魂和經曆都一模一樣了。
她在注視着這個年幼的五條悟的時候,總會覺得有些恍惚,很容易将他跟長大之後的他聯想到一起。
所以她也沒有撒謊嘛,的确是在看着他啊。
想到這裡,梨紗收起剛才的慌亂,又有一點理直氣壯地看了回去。
正常狀态下,她瞳孔的形狀偏圓,虹膜顔色很淺,在眨着眼睛看人的時候,很容易給人一種人畜無害的感覺,無辜又懵懂。
五條悟蹙起眉頭,還沒思索出哪裡不對,就被她貼過來捧住了臉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