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沉沉，夏夜飄雨。

林間的樹葉被雨水浸得濕潤，在無邊細雨中瑟瑟作響，窸窣的蟲鳴也在朦胧雨聲中顯得有些失真。

金屬質地的把手緩緩轉動了一下，房門打開時細微的聲響迅速淹沒在電視機喧鬧的背景音裡。

走廊裡朦胧的光線将男人的影子拉得很長，皮鞋踩在門口小狗造型的軟墊上沒有留下半點潮濕的印記，因為常年覆蓋在一層無下限裡，鞋底始終光潔如新。

五條悟擡眼望過去——

電視上正在播放着動畫電影，是一隻蠢萌的狗熊在跟小老鼠手牽着手轉圈，屏幕上的光影切換，照得房間忽明忽暗。

而沙發上的梨紗正卧在一堆毛茸茸的玩偶裡，睡得似乎很沉，明明以往都會提前聽見動靜，等他從敞開的窗戶，或者是打開門走進來時，就會對上那雙氤氲着水色的眼睛。

她總是趴在沙發上，似乎是在特意等他回來，看到他的第一眼就會變成人形沖到門口去摸他的口袋，或者檢查他背在身後的手裡有沒有拎着零食袋。

無論多晚回來，房間的燈總是亮的。

這種被刻意等待的感覺，習慣後其實很安心。

但這次聽見了開門的聲音，梨紗卻隻是慢悠悠地甩了下垂着的尾巴，抽了抽鼻子，連眼睛都沒睜開，依然将臉埋在脖子上的一圈絨毛裡。

将手中的袋子放在玄關上，他換好鞋走過去，先是捏了捏她耷拉着的耳朵，軟且薄，隻覆蓋着淺淺一層絨毛，比手心的溫度還要高上許多。

五條悟摘掉繃帶，手掌伸進肚皮的絨毛下面，平時身上冷得像冰，此刻卻連卧着的那一小片沙發都是滾燙的，好在周身的咒力運轉已經穩定下來，身體逸散的能量也在逐漸收攏。

雖然速度緩慢，但的确正在好轉。

電影轉場時的背景音樂變得響亮激昂起來，他伸手摸摸梨紗的腦袋，順手替她蓋住兩隻耳朵，另一隻手撿起地上的遙控器調低了音量——

不知是天性如此，還是從前被幽禁後留下來的影響。

梨紗是個太害怕寂寞的孩子，自己待着的時候一定要把房間的燈全部打開，電視音量會開得很大，有時還會對着滿屋子的玩偶碎碎念，很努力地讓自己看起來不那麼孤單。

——等忙完這段時間就不用分開那麼久了。

雖然總是開玩笑似的吐槽她是隻黏人的小羊，其實有時候五條悟也會下意識把手放進口袋裡——以往梨紗總會變成很小一隻，像隻鑽進主人袖口裡的倉鼠，躲在他身上懶洋洋地睡覺，為此他的制服全都加上了口袋，出任務的時候隻要用指尖摸一摸口袋裡蓬松柔軟的絨毛，撓一撓她的下巴，就能聽見細微的呼噜聲。

這麼些年下來，不止是梨紗，就連他也已經習慣了獨自穿行在寂寥的街道時，身上的另一個心跳。

所以當他在街頭看見新開業人氣火爆的甜品店打算把熟睡的梨紗晃醒去排隊打卡時，遇到路邊顔色鮮豔好看的花花草草想指給她看時，又或者是碰見能力有趣的咒靈，試圖叫她出來一起玩的那些瞬間。

把手伸進口袋，隻摸到一團空氣，才後知後覺地想起來這個時候她不在自己身邊。

……

袋子裡的水果被拿出來，簡單地清洗裝盤後正打算放進冰箱，一低頭卻看見貼在冰箱上的便簽：留給笨蛋的最佳賞味期倒計時還有4小時——22:00留。

落款的簡筆畫線條扭曲，隻能憑借面部平直的幾條橫線猜測這大概是隻有着胡須的貓咪，五條悟看着便簽悶聲笑了一會兒，在冰箱頂上拿起簽字筆，在便簽上簡單添了兩隻羊角和尾巴，最後又畫了個哭唧唧的表情，指向性的箭頭後面寫着梨紗的名字。

梨紗，貓貓羊。

牆上的松鼠挂鐘咔嗒咔嗒轉動着秒針，現在已經是淩晨三點。

将果盤放進冰箱裡，五條悟端出甜品盒子，裡面是切掉一半的慕斯蛋糕。

他取出勺子靠在冰箱前一口一口吃完了，又從櫃子裡找出家居服在浴室沖了個澡，洗漱完畢後再把沙發上的小羊撈起來帶到床上。

梨紗夜裡也得吸收能量，所以得跟他一起睡。

據她所說惡魔不需要通過睡眠來恢複精力，五條悟有點懷疑這句話的真實性。

在自己身邊這隻小羊總是睡得很香，睡眠質量好得讓人嫉妒。

隻是她睡覺的時候非常不老實，能從床頭一直滾到床腳，最後撲通一聲掉下床。從前他醒來還得在床底摸索一下把她撈起來，否則第二天起床梨紗就會因為毛毛髒了惱羞成怒——雖然炸毛的樣子也很有趣，但是重新洗澡吹毛就太麻煩了。

有時候還會直接滾到他臉上，有種民間傳說裡鬼壓床般的窒息感。

五條悟把她放在懷裡固定好，就像夾着一隻玩偶，有時候會有種小女孩夜裡抱着安撫娃娃入睡的錯覺，但梨紗實在太不安分，與其說是安撫玩偶，其實更像夜蛾老師出品的那種會在特定情況下對使用者拳打腳踢的類型，不把她固定住就像水一樣流走了，到處亂滾亂拱。

細長的尾巴悄無聲息地纏上他的手臂。

咒術高專遠離市區，四周是環繞的山體，夜裡下過一場大雨之後氣溫很低，空氣中都是樹葉被雨水浸過的味道，溫吞的夜風順着窗戶飄進來，有種涼絲絲的清爽。

窗外的樹影在月光下晃動，他閉着眼睛，習以為常地抽出一隻手從頭頂伸進床單與床墊的縫隙，然後摸出來一塊鴿子蛋大小的菱形寶石，切面光潔，棱角尖銳，在床腳落地燈昏暗的光線下顯得波光粼粼，但放在枕頭下面簡直像是兇器。

随手把“兇器”放在床頭櫃上，在放空思緒醞釀了一段時間的睡意後五條悟抹了下微微汗濕的額角，還是忍不住把梨紗稍微抱開一小截距離。

溫度太高，她又是這麼毛茸茸的一團，摟在懷裡簡直像是在夏天抱着個小太陽。

梨紗低不可聞地哼了一聲，有些迷糊地擡起腦袋，吸了吸鼻子像是在辨認氣味，默默拱過來繼續挨着他，似乎熟悉的味道讓她更有安全感。

五條悟把她推開一點，看着她發出小動物那樣含糊不清的鼻音，又锲而不舍地重新爬過來貼着他的臂彎。

他勾起嘴角，像是找到了新的樂趣那樣，樂此不疲地重複着推開，又貼貼的遊戲。

直到梨紗不耐煩地甩着尾巴在他身上抽了一下，才意猶未盡地安分下來重新抱住她，摸着她的背給她順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