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紗抱着膝蓋默默的聽,她歪着頭觀察着身前低垂着眼睑的男人,燃燒的壁爐為他的睫毛蒙上一層淺淺的金色。
對方眼睛裡的紫要比她深一些,瞳孔更加陰郁濃厚,跟她像是月亮的兩面,隻是他在背光的方向。
她嗅到他的情緒,像黑夜裡漲潮的水。
梨紗讀不懂他複雜的臉色,隻是覺得人類的感情真的好晦澀難懂,曾經是那麼要好,要好到哪怕他叛逃後彼此也隻承認對方這唯一的摯友,怎麼就走到今天這一步——追殺令層出不窮,她不信這麼多年來五條悟那個堪稱遊戲最大Bug的六眼真的找不到他。
他談起高專時代的五條悟時眼裡帶着點無奈的笑意和懷念的感慨,有一點淺淺的輕松,但真心也不作假。
隻是因為想法和理念不同,所以曾經關系如此要好的人類就要分道揚镳嗎?
梨紗無法理解。
抱着雙膝陷進柔軟沙發裡的女孩安靜地看着他。
那雙紫羅蘭、或者鸢尾色調的虹膜在這種昏暗的環境下像是玻璃珠和水晶那樣極具質感,帶着明顯的湖光,像是被淚水浸沒那樣水潤幹淨,但絕對不悲戚,也不顯得柔弱,反而給人一種冷靜溫和的掌控感。
靜靜看過來的時候有種神性般的垂憫,勾出一種發自内心想要親近的柔軟欲望,讓人忍不住想要對她吐露更多真心。
夏油傑在這種眼神中略顯狼狽地停頓住了,他下意識地吞咽了一下,因為幹燥而舔了舔下唇,滾動的喉結在脖頸處拉出明顯的線條。
不能再繼續下去了——
覺察到自己的恍然和觸動,他在心中這樣告誡自己,警惕地避開她的眼睛。
他轉移了話題,試圖從另一個方向拉近兩人的距離,“我的養女菜菜子和美美子和你很像呢。”
說起養女時他的眉眼有着明顯不作僞的溫柔,“她們的年紀應該跟梨紗小姐差不多大,都是像你這樣活潑可愛的孩子……”
我很活潑嗎?
梨紗奇奇怪怪地看了他一眼。
“她們也和你當初的處境一樣,明明有着過人的天賦,卻被愚昧無知的猴子們關起來虐待,被我帶走後一直跟在我身邊,成為了我密不可分的家人……”
“猴子?”梨紗眨了眨眼睛,有些茫然。
夏油傑勾起微紅的唇角,像是正在吞吃食物的蛇那樣,眼神晦暗而危險,“沒有咒力、隻會産出詛咒的普通人。肮髒、愚昧、野蠻、自大,不就是些不可教化、不可理喻的猴子嗎?”
“哦。”
梨紗不以為然,但出于禮貌還是應了一聲。
随便吧,是猴是狗都跟她沒關系——不過她還是更喜歡狗狗。
坐在她身側的男人慢條斯理地拂袖微笑,點出她的态度,“梨紗小姐其實也對那些猴子漠不關心吧?”
夏油傑打量着眼前的少女,那張連畫像中都極難尋覓的美麗側臉沒什麼表情,素白得像雪、像玉那樣,透着股無機質的漠然和通透。
她的眼睛裡沒有兇戾尖銳的惡意。
她的眼睛裡沒有天真純粹的善意。
他遠遠地跟在她身後觀察已經不是一兩天了,自然能看出她對普通人無所謂的态度,懶洋洋的,像隻百無聊賴地用利爪撥弄毛線團的貓科動物。
——這個女孩天生是該站在他身邊的,是他的“家人”才對。
細長的黑發從他的肩頭滑下來,淡紅色的嘴唇裡吐出柔軟而輕佻的聲音,像是一條正在滑行的,誘惑力十足的蛇,直起身體緩緩靠近她,悄無聲息地拉近兩人的距離。
“梨紗小姐難道不覺得這樣很不合理嗎?咒術師憑什麼要無條件保護非術師呢?”
“憑什麼死去的都是咒術師?明明是那些猴子制造了咒靈,可收拾麻煩的永遠是咒術師……有什麼意義呢,明明那些猴子對我們來說,就像一個源源不斷的、不停生産垃圾的垃圾場不是嗎?”
那雙暗紫色的眼眸細細地眯起,他的聲線柔麗,語調中有一種煽動且蠱惑的魔力,配合着一張标準狐狸相的美人臉,像是志怪故事裡修煉成人形的美貌妖精,扭曲又引誘人心,“既然從前都是咒術師為非術師犧牲,那麼現在反過來,又有何不可呢?這都是他們該償還給我們的啊。”
他笃定,“隻有殺光這些愚蠢的東西、這些沒用的普通人,才能創造一個沒有詛咒的,隻屬于咒術師的世界。”
夏油傑低低笑了一聲,更加貼近她。他恰到好處地把控着語氣和節奏,黑發蜿蜒着落在她的肩頭,像條正在嘶嘶吐信的毒蛇,讓人耳尖發癢。
“你明明也很讨厭那些家夥吧……層出不窮的任務、貪生怕死的高層、被無限壓榨,沒有半點休息的時間、勾心鬥角的派系鬥争、為事不關己的猴子付出生命的咒術師……你不覺得累嗎?你不覺得悟很累嗎?”
他輕輕握住她單薄的肩膀,“加入我們吧,來我身邊,我們一起創造一個新世界……”
加入我們加入我們加入我們加入我們加入我們……
來我身邊來我身邊來我身邊來我身邊來我身邊……
仿佛靈魂深處含糊不清的呓語,充斥着這個狹小的空間。
梨紗轉過臉,定定地看着他,瞳孔縮成細細的一條豎線,像是面對着陌生人遞來的貓條,警覺支棱起耳朵的貓咪,臉上流露出思索和猶豫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