底盤穩定的車輛行駛進鄉間彎曲的小道，隔着一層暗色的玻璃，窗外的雪已經開始細細地落下來，道路邊連片的樹正和田野一起飛速倒退，樹木漸漸剝去了身上綠色的外衣，沉默地延展着枯瘦蕭條的枝幹。

盤腿坐在後排的梨紗正拿勺子挖着津美紀臨行前給她做的早餐，是金黃的玉子燒、炸豬排和蛋包飯。

上面淋了厚厚一層番茄醬和蛋黃醬，吃起來口感綿密，怕她在路上餓着，蛋包飯的份量很足，顆粒分明的米粒和炸豬排填滿了兩層便當盒，津美紀還特地在煎得焦香的豬排上用紅色的番茄醬塗出一個燦爛的笑臉。

明明心心念念着津美紀的好手藝，但梨紗抱着便當盒，嘴裡機械地咀嚼，臉上的表情看起來有些恹恹的，沒什麼精神。

輔助監督從後視鏡看見她無精打采的表情，試圖跟她搭話來調節一下氣氛，“這次的任務地點在雪山呢，梨紗小姐的能力跟冰雪有關，會喜歡那裡的景色嗎？”

“就那樣吧。”梨紗咬着勺子含含糊糊地回答，“白茫茫的也沒什麼好看的吧。”

“據資料上說陽光穿透雲霧照在雪峰上的時候，山體會是很漂亮的金色呢，有部很出名的愛情電影就曾在那裡取景，現在也是正在開發中的景點哦。等當地的基礎設施完善一點，再修建一條鐵路，人氣就會慢慢高起來的吧，梨紗小姐以後就可以跟朋友們一起去那裡避暑滑雪了。”

“但今天的天氣不太好吧……”梨紗點開天氣軟件，今天霓虹境内大多是陰雨天氣，沒有太陽。

而且昨天她看了眼津美紀手機上的照片，那裡風雪好大，霧蒙蒙的，不知道是不是受詛咒的影響。

思考了一下，她收起便當盒，“這次我自己去好了。”

池田直美握住方向盤的手一緊，她蹙起眉頭有些擔憂地看了一眼後視鏡，語氣柔和卻又堅定地說，“還是請讓我陪同您一起吧，否則五條先生知道會擔心的。”

她說這句話并不是監視、威脅或是其他想要限制對方的意思。

在池田直美成為梨紗專屬輔助監督的那天，五條悟曾經來找過她。

那時她剛剛通過了輔助監督的轉正考核，正在等待最後一道審批的程序，而當她遞交完報告出來時，就看見那位咒術界衆所皆知的“六眼神子”雙手環抱，靠着一輛黑色的悍馬，看見她從總監部出來，也隻是懶洋洋地擡起手打了個招呼，“這裡。”

據說這位五條家神子大人的“六眼”在視線完全蒙蔽的情況下也能清晰地分辨出周圍360°的視野，并不需要直視，所以總是纏着特制的繃帶或者是眼罩之類的東西來過濾不必要的信息。

可察覺她靠近，他擡手勾下白色的繃帶看了她一眼，似乎是在認真看她的樣子，“池田直美？”

那隻暴露在空氣中的蒼天之瞳帶來的壓迫感讓她忍不住後退一步，抱着資料緊張地鞠躬應答，“是、是的，有什麼吩咐嗎五條大人——”

她隐約猜到了對方的目的——考察自己是否有資格追随他鐘愛的學生，最年輕的特級術師梨紗小姐。

池田直美手忙腳亂地翻找着懷裡的資料給他看，甚至有些語無倫次，比普通的面試更加緊張，“我、我畢業于早稻田大學，除了社會學碩士學位證書之外我還輔修了心理學，有那個，心理學的專業證書，以及熟練掌握兩門外語，考取了教師資格證，除此之外我還有營養師資格證，我有專業的輔導經驗，一定能……”

作為術師來說，二級和特級之間的差異大如天塹，但好在輔助監督并不側重這些……脫離家族後有很長一段時間她都在外孤身求學，雖然後來還是回到了咒術界，但所幸她曾經的履曆足夠耀眼。

池田直美拆着檔案，有些惴惴不安地細數自己這些年來考取的證書，試圖打動這個被稱為咒術界最強的男人，向他證明自己能照顧好那位年幼的術師。

雖然對方地位崇高，肯定見識過許多優秀專精的人才，但像她這樣，什麼都會一點的，應該也有一定的機會吧……

她在心裡胡亂猜測着對方可能出現的舉動，無論是刁難的提問還是質疑她的意圖，思考着自己該采用怎樣的應對措施。

可沒想到他并未接過她的資料，甚至連看都沒看一眼，隻是笑眯眯地從地上撿起一張從她懷裡飄落在地的紙片遞回給她。

“這些都不重要。”他說。

“如果可以，在我不在她身邊的時間，别讓那個孩子孤零零的待着就好了。”

池田直美愣住了，“……诶？”

“她很怕孤單哦，隻有自己的話會胡思亂想的，很容易情緒失控。”

身材高大的男人低頭看了眼手機，說這句話時看不清臉上的表情。

說完他轉身打開車門，長腿一邁就坐了進去，副駕駛上擠滿了顔色鮮豔的包裝袋。

車窗被他搖了下來，銀發男人神色輕快，單手打着方向盤，另一隻手朝她晃了晃，算是告别，“畢竟我也不能時時刻刻待在她身邊嘛，任務總是做不完的啊。所以……我不在的時候，梨紗就拜托你了喲，池田監督。”

叮咚。

口袋裡的手機響了一聲。

池田直美沒有去看，她知道——她的審批通過了。

說完這句話身前的車就開走了，好像他特地趕過來隻是為了親眼看看她的樣子，囑咐她這樣一句話，甚至不質疑她跟總監會的關系，達成了什麼條件，隻是看她是不是真心想當梨紗的輔助監督。

從前待在咒術總監會時，那些高層對他是針鋒相對的不滿，在被梨紗吓破了膽之後更是對這兩個人恨之入骨避如蛇蠍。

“五條梨紗是五條悟豢養的一隻怪物——是被他特意控制的，養來對付總監會的秘密武器。”

他們總是這麼說。

池田直美從前總是對那些老家夥的話将信将疑，畢竟梨紗隻聽五條悟一個人的話，跟他形影不離。但那刻起，她就知道不是會那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