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山中，廚房中燈火通明。

“沒想到這香山别苑雖然平日裡不曾有人來，但瓜果菜蔬倒是齊全得很啊，”穆遠心滿意足地扔了一把細面到鍋裡，朝着闫慎探頭一望，瞠目道：“我說切成蘿蔔丁，你怎的切成蘿蔔渣了？！”

穆遠“啧”了一聲，說道：“蘿蔔丁是小塊小塊的那種，你這都能熬粥喝了……”

“哐當——”闫慎突然将菜刀給案闆上一紮，穆遠被這一聲吓得一激靈，嘴角一抽搐，竟是半句話也不敢說了。

方才溫泉裡，闫慎拉着他又要親又要抱的，他就知道不對勁兒！梅失壹說了，隻要人身上熱了就可以了，可那時闫慎身上何止是熱？那就叫燙！

不過機智如他，趁着闫慎身上欲/火未起，就趕緊把人從那妖魔池子裡哄了出來，給闫慎裹上厚厚的氅衣，捂得嚴實得很，自己卻沒得穿，隻能穿着一件單薄的裡衣，牽着闫慎的手滿世界找屋子——實際上就是帶他兜圈子，冷風嗖嗖的把人往清醒裡吹。

反正穆遠是吹清醒了，至于闫慎……火氣是降了，離了池子，連帶着腦力好像也降了……闫慎一路上“小貓”“哥哥”換着叫，問到房間了沒有。

這一聲聲喊得穆遠疾走如風的腿一下子就有點發軟——終于從良心裡翻出來些愧疚，最終帶人進了廚房。

剛一進去，穆遠突然想到什麼，止住了步子，闫慎跟得緊，沒留心一頭碰在他後腦上，穆遠連忙一邊給他揉着下巴，一邊試探着問：“你想親我？”

闫慎點頭：“嗯！”

穆遠指着自己，說道：“……可我是男子？”

闫慎探手抓住他的手指，說道：“知道！”

穆遠抿唇思量了片刻，當時闫慎收他青黛盒子的時候不是說他要娶妻的嗎？穆遠一直以為闫慎喜歡的是女子。

看來不是……

闫慎說完就要拉着他找床，結果找了一圈隻有鍋竈。

穆遠笑的眼淚都要出來了，此時若是真依了闫慎，敢情床上又是怎麼一番情态？若是放在平時他自然不敢懷疑半分，若是現在，呼風喚雨的是誰，這就說不定了。

現下他算是明白了，闫慎在做夢，還在做春夢！等他徹底轉醒了，他能拿這笑話他八百回！

可闫慎在夢裡，脾氣是半分沒少，菜刀給案闆上一扔，兩手将氅衣一攏，長腿一邁就要離開這烏煙瘴氣之地——穆遠作為一個現代人，已經好些年沒有用過這種老式的爐竈火了，撸起袖子大半晌，光去生火了。

闫慎氣呼呼地剛一打開門，冷風襲面而來，他身子打了個寒顫。

穆遠瞧着他，鼻子輕“哼”一聲，身子往案上一靠，手裡拿着筷子打了個旋兒，揚着下巴，懶懶地命令道：“回來！坐這兒！”

闫慎剛邁出門檻的腳就又收了回來，臉對着門框一動不動。

“不聽話，今晚就自己一個人睡！”

闫慎又回來坐在了小桌案的木凳上，低垂着眼，沒說話。

穆遠剛剛還感慨人真乖，現下一瞧這失落，馬上就覺得是不是自己玩過了火，收了那副混蛋樣，不一會兒頗為讨好地端着一大一小兩碗熱騰騰的湯面過來。

碗都遞闫慎跟前了，再進一步就差他喂了，闫慎還是不動筷。

真把人惹着了……他剛才語氣是不是太兇了……

碗裡的熱氣熏在他的眼睛上，水汪汪的，他可憐巴巴地看向闫慎：“吃點吧，十月二十七，今天我過生日，大人賞個臉~”

闫慎指尖一蜷，這才低頭拿起了筷子，看着穆遠方才生火那技術，實在和做出這碗面的不像是同一個人。

面沒時間自己做，用的是現成的，湯很清，裡面放了幾葉青菜，還打了兩個雞蛋，還用西紅柿、胡蘿蔔搭着色，看起來是極好的賣相，嘗起來味道也頗為可口。

“怎麼樣，還不錯吧？”穆遠磕齊了筷子，問道。

“嗯，”闫慎挑了一小撮面，輕輕吹了吹熱氣，突然問道，“你還會做飯？”

“那當然，自己一個人住着，總得想法子把自己照顧好，人過活一世，活得如何，憑借的就是個心态，我心态好，即便再輾轉流離也能尋出些樂子來，即便沒人，生辰的時候也要給自己做一碗長壽面，色香味俱全地過，儀式感滿滿地過！總之就是要把自己哄得開開心心的。”

穆遠都給自己說樂了，闫慎卻越聽越沉默，沒作反應。

過了半會，闫慎放下筷子，說道：“我想要……”

穆遠額角一跳，幾乎是條件反射地說道：“不行！這種事不能趁人之危，這太不負責了。”

闫慎頓了頓，解釋道：“……我想要點辣椒油。”

四周頓時鴉雀無聲，冷風順着窗縫往進擠，吹得穆遠心拔涼拔涼的，合着人家一門心思吃飯，他自己擱這兒浮想聯翩，沒個正形。

他尴尬地笑了笑，暗暗瞥了低着頭的闫慎，左腦是這麼俊俏乖巧的小公子，小臉肯定很好摸；右腦是這麼凜不可犯的老祖宗，再敢多想一句就是欺師滅祖。

他不禁暗罵了一聲自己，敢情這溫泉水是進腦子裡了？

不行不行……看來今日不宜和闫慎說話，穆遠讪讪地低下頭，運筷如風，以生平最快的速度囫囵下咽。

闫慎筷子剛夾起一根青菜，不經意瞄了眼對方，竟是有些呆愣住——穆遠碗裡已經見了底，他吃完立時麻溜起身去洗木桶裡的碗筷，一頓操作下來行雲流水，腳都不帶沾地，沒活兒找活兒幹，竹筷子用清水沖了又沖，然後用幹淨布巾來回擦，反正就是不落座。

直到闫慎将碗筷拿到他跟前，他都是挑着手指接過的，沒看碰人家，也沒敢多看人家。

終于等到身上那股邪火消散了，剛剛劫後餘生的歎了一口氣，他回頭一望，驚吓又上心頭——闫慎人不見了！

廚房門輕掩着，想必是溜去院子裡了。

這天台山上奇花異草多，蟲魚鳥獸也多，其中帶毒的也不少，萬一走哪一不小心被毒草刮了怎麼辦！闫慎現下這狀态，萬一被豺狼叼走了怎麼辦！

庭院風雪呼嘯，穆遠急撲撲地尋着人，心裡也咆哮。

院子裡亮着幾盞明燈，斜開着幾隻臘梅，交相輝映。

剛一穿過走廊，穆遠就看見藏藍大氅裹着一團，蹲在梅花樹下的雪地裡，不知在做什麼。

身子還一抖一抖的，不會是撒氣在哭吧……

他方才心裡還有氣，現在好了，來無影去無蹤，光剩點疼惜了。

穆遠深深呼吸了幾口氣，放輕了步子走到闫慎身後，闫慎發梢落了幾片鵝毛雪，他探首一望，沒哭，隻是在雪地裡搗騰什麼，鼻尖紅紅的，手指也凍得紅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