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天的星密又忙,它們聲息全無,而看來隻覺天上熱鬧,喧鬧散去的公主府與這天上的星倒也相似,悄聲無息。
鬼魅似的影子掩在府牆下,樹影中,侍衛帶着倦意巡視着府内,待他們走遠,黑影竄上房檐,矯健輕盈,腳尖點落竟沒讓琉璃瓦發出半點聲響。
月光從未關的軒窗溜進來,梅左躺在床榻上微微側首便見淺淺月色落在秦斯然精緻的面容上,眼睫不時扇動,但她明白秦斯然早便睡着了。她就這麼不偏不倚地瞧着,那浮白的月色倒像是秦斯然自己發出的光,秦斯然會發光?這想法倒是詭異了些,梅左不由自主地笑了笑。
梅左的眼神遊過秦斯然的緊閉的雙眸,向下尋梭,停留在微啟的薄唇上,久久不移,梅左支起身子,散開的發絲絲絲縷縷,在她俯身時掃過秦斯然鼻翼。梅左瞧見秦斯然抿起雙唇,鼻翼微動,忙将發絲挽到耳後,維持着俯身的姿勢不敢妄動,半晌瞧秦斯然并未轉醒,才松了口氣兒。
原本規矩的手動了動,梅左右手指尖劃過眼前沉睡着的人的眉峰,又輕輕撫弄着她的耳廓。梅左眉目幽幽,擡眸看向軒窗外瞧了眼天色,心道約是醜時了。
一陣秋風路過,似乎是瞧見外頭紅燈籠覺得熱鬧,便趁着軒窗不注意溜了進來。鬧得秦斯然蜷了蜷身子,梅左動作一滞,皺了皺眉忙拉了拉秦斯然身上的錦被,梅左目光落在大紅錦被上,一時間有些出神,這教她如何睡得着?這樣的日子,教她如何睡得着啊。
梅左凝神看了秦斯然熟睡的面容許久,神色複雜地輕聲歎息着,随即瞧了眼軒窗,蹑手蹑腳地起身将軒窗閉攏,更深露重的那風吹進來到底是涼了些。
梅左回身走至床榻邊,彎身拾起被角正想上榻,外殿傳來一聲響動像是門開合的聲音,梅左驟然聞聲下意識繃緊背脊,淩厲的眼神似乎穿透屏風将外殿的景象納入眼底。
這聲響不大不小,若是放在白日裡倒也尋常,可在這無聲無息的黑夜裡卻像夜來花香般惹人。
梅左耳翼微動,心底驚疑不已,這種時刻絕無可能是府中下人,大抵是某些不速之客,但既然悄無聲息到了寝殿又為何弄出這般動靜,梅左擰着眉略有不解。
豎耳傾聽外殿細微的腳步聲,分辨出隻有一人,梅左擡步正想去取四季劍,右手卻被人牽住,分了神的梅左側眸望向不知何時醒來的秦斯然,她松了松眉頭,昏暗間瞧不清秦斯然的神情,便反手握緊秦斯然的手。
一手拿過擔在床榻旁的外衫,一手小心的将秦斯然拉起,梅左俯身貼近秦斯然耳際,“斯然,跟緊我。”說罷目光掠過軒窗,她怕對方不止一人。
梅左持劍走在前,神色凝重帶着幾分肅殺氣,幾步便要繞過屏風,秦斯然不去看前路,外殿是何人也未曾在意,隻垂眸看着梅左牽住她的手,濃郁的黑夜裡沒人能瞧見她眼底清淺綿長的笑意。
外殿内有道人影晃動,梅左劍尖遙指其人,沉着臉正想開口,下一瞬眼前便亮得有些刺目,梅左與秦斯然不适地眨了眨眼。
來人着了件灰衫,背身熄着火折子,放着合卺酒的桌子上擱着一頂有些破舊的鬥笠,下頭壓着像是鞘模樣的漆黑長條物什。
細細打量了會兒那背影,奇異的熟悉感掠上心頭,梅左倏地瞠目,驚疑不定地輕咦了一聲。
秦斯然看梅左似是瞧出了些端倪,拾步向前與梅左并立着,神情淡漠的瞧着來人。
少頃,
“宋留?”梅左脫口道。
“梅左,這江湖上都知道我的全名叫不得,你以為你有幾條命可以用?”宋留徐徐轉過身,語氣頗為嘲諷。
在明滅不定燭光下,顯出一張面色灰白的臉,面皮極薄,青筋血絡亦是清晰可見,陰森怪異像隻青面獠牙的鬼。
端詳着這樣一張臉,秦斯然眼神閃躲,不覺緊了緊梅左的手。梅左神色微動,餘光看向秦斯然,想想宋留那張臉,竟一時不顧宋留,揶揄道,“斯然怕嗎?”
秦斯然側首頗為冷淡地掃了眼梅左,松開她的手拉了拉外衫,卻不曾言語。
宋留啧了一聲,睨眼瞧着兩人,陰陽怪氣兒的道,“喲,多日不見,你這是端着那八寸身去夠三尺神明了?”
梅左逗弄秦斯然沒個聲響,懶得理會宋留明裡暗裡的嘲諷,神色也頓時疲散起來,“有事便說,無事便滾。”
宋留冷哼一聲,自顧自解起衣衫來,梅左面色微變,忙擡手遮住秦斯然的雙眸,驚聲罵道,“你地痞無賴嗎?你要做什麼,快把衣衫穿上。”
宋留皺着眉,動作利索的脫去外衫,頗為嫌棄地将之扔遠,“方才殺了太子手下的人,這灰衫見了血,你的衣物呢?快些拿來。”說罷瞧見外衫上的血漬滲進中衣上,臉色難看的正想把這貼身的衣物也給脫了去。
梅左驚怒不已,心底将宋留這不要臉的玩意兒罵了個狗血淋頭,卻在聽了那聲“太子”時成了浸水的炮仗沒了聲響。
秦斯然有一瞬間的愣神,與梅左相視無言。
須臾,秦斯然才定下心神開了嗓,“阿左,去内殿的衣箱裡取件衣物給這位宋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