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宮内的路總是七繞八拐,一段路下來梅左強忍下用輕功踏牆而行的念頭,沉心靜氣地邁着步子,穿過一片花園時,梅左還未來得及去賞賞那在瑟瑟秋風下仍要争奇鬥豔的異域花,就被引路的内官喚了聲停,接着遠處便傳來陣陣腳步聲,不疾不徐,悠悠緩緩,梅左循聲望去,就見一穿着墨色蟒袍頭戴金冠的少年人徐徐而來。梅左覺着眼熟,還欲再看,徐世和叮囑的話卻在這時襲上心頭,莫要左顧右盼,小心沖撞了宮中貴人。梅左心思翻湧斂眸退至一側,給來人讓路,那人攜着随從近了,她便見身側的内官恭敬地跪伏下來,梅左見狀微微蹙眉,動作僵硬地跟着跪下。
梅左俯身跪地松了眉頭,輕悠地歎息,盡管萬般不适,卻也不得不照做,若她這等禮數都做不盡,遇上難纏傲慢的皇室子弟不會輕饒了她不說,怕是還會為徐世和惹來麻煩。梅左閉了閉眼,腳步聲漸行漸近,衣擺微動掀起細微的風,梅左看不到來人的樣貌,目光所及不過是一雙鑲了青玉的長靴。梅左正想這人當是矜貴得很,就見那雙長靴停在她面前不動了,“你起來吧。”梅左訝異地直起身,面前人的樣貌便落在了她眼中,額間生痣,面容俊秀,肅正的臉,蟒服加身,端是一股子皇家氣派,梅左細細端詳那張臉,不可謂不大膽,她提起衣擺,立起身,躬身行禮,口中道,“草民參見七殿下。”
秦斯亘聞言十分矜持地微點下颌,掩下眼裡那抹驚異,不發一言地盯着梅左,緊接着不由自主地審視起她來,不卑不亢,還算聰慧,身姿尚可,就是......秦斯亘略一皺眉,他随身的内官瞧他半晌不語,悄聲提醒道,“殿下,早朝該開始了。”
秦斯亘掃了眼還跪伏在地的那人,回道,“嗯。”言罷,深深看了眼亦是沉默凝視着自己的梅左,忽地一笑,梅左瞧他笑心神微晃,暗歎同斯然真像。而秦斯亘敏銳地捕捉到她那絲外露的心緒,收回已經踏出的步子,“本宮可不是皇姐,能容你多次無禮無矩的打量。”梅左聞言溫潤的目光輕閃,像是黑夜裡搖曳的燭火,随即悄然垂眸。
秦斯亘見狀,收了眼神,沿着這花園獨徑亦步亦趨的離去,一側随行的内官聽到自家殿下自語着,“不足以,不足以。”
不足以什麼,内官不知道。
梅左轉身跟着已經站起身子的内官繼續往前走去,她低垂着目光,步履輕緩,低喃着,“怎會不足以呢?”前頭引路的人回頭朝她投以探究的眼神,梅左瞧見回以一笑,那内官便轉過頭安靜的帶路去了。
梅左走過多道遊廊,那遊廊比之長公主府的要寬闊得多,容得下五人并排同行,她不言不語地走,眼神從不旁落,隻管跟着那内官。
不久,沉默了一路的内官停下,“你便在這候着吧。”梅左擡眸看向内官尚且稚嫩的臉露出完成任務的喜悅,不禁挽唇輕笑,拱手算是謝禮,那内官顯然不想同她多言立即轉身走了。待内官身影消失在她視線中,她才翹首四下打量,她隻能确定此時她正處于某處宮殿外,但此處僻靜且不見巡邏的侍衛,梅左微微搖頭,先是左右瞧了瞧這靠牆倚壁的石闆道,然後擡眸看向屋檐,細語,“一龍二鳳三獅子,天馬海馬六狎魚,狻猊獬豸九鬥牛,最後行什像個猴。”絮叨完,梅左擰了擰眉,“是四個還是五個?”她收聲,亦或者更多。盡管視野受限,梅左仍舊站在原地未動分毫,最後也不再探究那脊獸幾隻,氣定神閑地觀察起腳下石闆上的紋路來。
徐世和站在朱雀門前,下了朝陸續離開的大臣們或是出自本心,或是礙于情面,離開前都先朝他閑聊一番再行離開。
“喲,這不是徐大人嗎?還不回府?”
徐世和面無表情地瞧向來人,“等人。”
金宇意味深長地回望來處,随即看向明顯不待見他的徐世和,大笑着,“徐大人好福氣,官運亨通,我等不及啊。”徐世和冷眼瞧着他臃腫的身軀,他一笑,那身肉便跟着顫動,徐世和寒着臉沉聲道,“金尚書多言了。”說罷,不再看他,轉身正打算回馬車,餘光落在徐徐走過的洛河身上,隻見洛河朝他冷哼一聲,接着大步離去,徐世和松緩的表情滞了滞,随即登上馬車。
在有人來請前,梅左自己估摸了會兒時間,約摸過去了一個時辰左右,轉身時覺出自己腿部有些酸疼,暗歎自己果然懈怠了,竟多日未曾溫習劍招,這才站了一個時辰罷了,竟覺出不适出來。
劉品安侍奉在側,替秦驷端了茶放在龍案上,才放好就聽見秦驷開口問道,“他站了多久?”
“回皇上,一個多時辰。”
“未動分毫?”
“未動分毫。”
秦驷手掌不停撫着下颌的胡須,略為滿意地點了點頭。外頭傳來侍衛的呼聲,秦驷看了眼劉品安,劉品安心領神會地高聲道,“宣。”
梅左走出那條長石路時瞥眼看向屋檐,非四非五,七隻脊獸,這會聽着裡頭傳出的聲音,不禁擡頭看了眼那金邊藍底的匾額,心道,七獸禦書房。她應聲進了門,目光始終不曾離開地面,甚至未曾去查看着房内陳設,隻微微擡首,直到瞧見那龍案下的台階時,才伏地行禮,“草民梅左,參見皇上。”
梅左未能及時聽到秦驷應聲,卻知道他的視線一直落在自己身上,那感覺很熟悉,是審視,比之秦斯亘而言多了常年掌權的威壓,半晌,她才聽到秦驷開口道,“不急不躁,耐心尚可,平身吧。”
朱雀門外,徐世和的馬夫立在馬車旁,忽地聽見徐世和詢問道,“出來了嗎?”馬夫正想回答未曾,斜眼卻見裡頭有人出來,急促地回道,“大人,梅公子出來了。”裡頭安靜了一會兒,才道,“快去接他過來。”
劉品安垂眼瞧見秦驷正閉目養神,琢磨着開口,“恕奴才愚鈍,皇上,不多詢問審查一番這梅左?”劉品安回憶了一番方才的對話。
“可有家室?”
“回皇上,草民并未娶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