丢開樹枝，雙手結印，江宿雪沉聲喊出“出”的一刹那，陰風怒号，頭頂烏雲都被攪的稀碎。

一息之間，明月露出，眼前黑壓壓的妖物嗚咽尚未溢出便瞬間消散。

月光斜洩進山洞，江宿雪整個人沐浴在月光下，冰藍色的眼珠因為反光，顯得有些灰白，更加陰涼。

蒼白的臉色挂着黏糊糊的血，瘦削的身體站在慘白的月色下，顯得他像一個很虛弱得陰間修羅，來讨命的小醜修羅。

江宿雪眼睛一眨不眨地盯山洞裡的人，良久啞然一笑。他不知道自己是在笑他自作多情，還是在高興許芳晴和祝清方安然無恙。

妖物死去，林間倏然安靜。

樹枝被踩斷的聲音更顯刺耳，江宿雪警惕地回頭，便看到姗姗來遲的宋知鸢和池常清。

更看清了宋知鸢瞳孔中驚訝，愕然，不可置信與理當如此混在一起的複雜眼神。

所有人同時愣住。

山洞裡的許芳晴、祝清方和江笙，慘淡月色下的江宿雪，樹葉陰影下的宋知鸢和池常清。

許芳晴死裡逃生，喜極而泣。祝清方強顔歡笑，江笙躲進暗處。

江宿雪則想剛才那張殺生符，他應該把自己也包進去。

池常清臉色陰沉。

宋知鸢渾身冰涼。

她看到了。江宿雪的眼睛，她的師弟，與那虛淵妖尊有着一樣的眼睛。冰涼死寂，毫無波瀾，隻有一片茫然與麻木。

下山之前，她前去虛淵加固封印幾次，她見過這樣的眼睛，隻一眼，讓她覺得自己被扼住脖子，無法呼吸。而她的師弟，與妖尊是一夥的。

就算她再不願意相信，再想為他開脫，她也不得不承認從房間蘇醒之後，她和池常清就發現身上的信物如數失蹤。她更是無法忘記，剛才落入她眼底的血腥畫面。

食妖血，啖妖肉，同類相食，以求養護自己。

江宿雪。

她們的師弟，是一隻自私，又恐怖得有獨立意識的妖物，混迹在她們身側，隻是為了盜取信物，為妖尊做事。

宋知鸢冷眼掃過他血肉縱橫的腳下，和他身後，躲在山洞内，戰戰兢兢渾身是血的三人，怒氣直充頭頂。

她不知道江宿雪趁機在羌陰門對她們用了照往鏡之後，又跑來禍害她的師弟師妹。隻差一點就要害死她們。妖物下肚以後，或許下一步就是許芳晴和祝清方了。

隻要想到她們晚來一步，許芳晴幾人就可能死無葬身之所，而江宿雪做完這一切之後仍舊會回去潛伏在她們身邊，虛情假意地撫慰，趁機再搶走真正的信物。

一想到這些，宋知鸢就渾身發抖，凝望着江宿雪的眼神一點點冷下去。

江宿雪對此渾然不覺，他盯着窩在祝清方懷中的許芳晴，兩個人渾身是血，但根本沒有要死的樣子。

胃中尚未消化的殘餘，油滑黏膩的東西反胃上湧到喉嚨，他忍住嘔吐強壓回去，擦掉溢出嘴角的腥臭酸水，忽然一笑。

陰涼的目光落在許芳晴身邊的紫衣少女身上。枯骨與身體腐朽。

居然是她，搶了他的風頭。

慘淡的月色下，許芳晴看到他冰藍的目光逐漸變為漆黑一片的死寂，嘴唇顫動，上下唇觸碰了一下，他說了什麼，她聽不懂，盯得仔細也看不出來。

她沒說話，忽然瞥見一道冷光，帶着清新的雪的氣息。微微側頭，她的眼珠驟然縮小，盯着江宿雪，無聲地吐出兩個字。

“躲開！”

江宿看得很清楚，心裡微微觸動，身體卻紋絲不動，過了許久，他想象中被捅穿的疼痛沒有降臨。他僵硬着轉過身，看到距離自己心髒隻有一指距離的吟雪劍，順着冰冷的劍身看去，看到同樣灰白的宋知鸢的臉。

宋知鸢的眼睛從來沒有這麼冷過。所有的溫柔消失殆盡，剩下的隻有對妖物的無盡厭惡。

江宿雪壓着生澀的嗓子:“師……”

“我不是你師姐！”宋知鸢知道他想說什麼，厲聲打斷他，她劍指着他，盯着他變回漆色的眼睛許久，末了，轉過頭去。

黑色的如人一般的眼睛，欺騙了她們許久。

所有人靜默無言。

半晌，宋知鸢收起劍，歎了一聲:“這次我不殺你。你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