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小鎮,宛如一幅剛剛在宣紙上暈開、墨色未幹的水墨畫,帶着清新而朦胧的詩意。晶瑩剔透的朝露,在路邊草葉的尖端輕輕顫動,如同細碎的鑽石,小心翼翼地折射出天邊第一縷熹微的晨光。陽光掙脫了雲層的束縛,穿過校園裡那棵枝繁葉茂的老榕樹,将斑駁陸離的光影灑在略顯濕潤的青石闆路上。空氣裡,彌漫着雨後泥土的芬芳、青草的濕潤氣息,以及教室裡飄散出來的、若有似無的粉筆灰的獨特味道。
期末考試的腳步逼近,教室裡備考的氛圍如潮水翻湧,暗流已化作聳動的波濤。課間那寶貴的十分鐘,昔日總是喧嚣吵鬧、人影穿梭的走廊,如今也變得異常沉寂。絕大多數學生都如同釘子般釘在自己的座位上,埋首于堆積如山的書本與試卷之間,隻有筆尖劃過紙張發出的“沙沙”聲,以及偶爾響起、清脆如同風吹麥浪的翻書聲,在凝滞如同實體的空氣裡此起彼伏。這空氣,沉重得仿佛一本攤開就再也合不上的厚重習題集,唯有窗外那不知疲倦的蟬鳴,依舊兀自高亢地唱着屬于盛夏的、旁若無人的慵懶與自由。
教室裡,張甯剛從洗手間回來,步履無聲而輕盈,像清晨的微風拂過平靜的湖面。她今天換上了一件領口和袖口都洗得有些發白的素淨棉布襯衫,袖口随意地向上微卷了幾道,露出一小截白皙的手腕。下身是一條顔色更深的、同樣洗得有些泛白的深藍色棉布長裙,式樣簡單樸素,卻更襯得她整個人清爽利落。烏黑的長發用一根最普通的黑色發繩利落地束在腦後,露出光潔的額頭和清晰的頸部線條,透着一種未經修飾的、屬于少女的素淨之美,如同晨曦中悄然綻放的栀子花。
她路過教室外的走廊,腳步下意識地頓了頓,停了下來,身子輕輕倚靠在冰涼的鐵質欄杆邊,目光看似不經意地飄向了樓下的操場。那片沾染着清晨朝露的寬闊草地,在初升的陽光照耀下,綠得仿佛能滴出水來,草尖上閃爍的光芒,像是被仙女不小心撒下的一層碎鑽薄紗,勾勒出盛夏清晨獨有的、蓬勃的生機。
操場上,隻有稀稀落落的幾個身影,大概是趁着早讀前的這點空隙出來活動筋骨的男生。而其中,那個最活躍、最顯眼的身影,赫然便是彥宸。他換了件淺灰色短袖圓領T恤,下身是一條寬松舒适的牛仔短褲,腳上那雙略顯陳舊卻依舊時髦的阿迪達斯高幫籃球鞋,鞋帶松松垮垮地系着,透着少年人那種漫不經心、不拘小節的随性。
他就像一匹剛剛掙脫了缰繩、撒歡的小馬駒,帶着一陣風般呼嘯着沖向籃球架,響亮而毫無顧忌的笑聲遠遠傳來,如同投入平靜湖面的石子,瞬間劃破了這份清晨的甯靜。他在籃下與另外幾個高個子男生激烈地拼搶着,身體靈活地閃躲、卡位,肩頭用力一頂,便成功搶到了球。随即,一個幹淨利落的轉身、起跳、投籃,動作流暢而充滿力量。橙紅色的籃球在空中劃出一道漂亮的抛物線……然後,“當”的一聲,重重地砸在了籃筐邊緣,彈了出去。他懊惱地“啊”了一聲,擡手用力撓了撓自己那頭被汗水打濕的、略顯淩亂的短發,但臉上沒有絲毫沮喪,反而咧開嘴,露出一個大大的、陽光燦爛的笑容,毫不在意地聳聳肩,仿佛剛才那個失誤根本不值一提。緊接着,他又如同獵豹般撲過去,再次搶到球,拍打着,尋找着機會,再次起跳投籃,那股專注而又輕松的勁頭,仿佛早已将沉重的備考壓力,連同昨晚背誦的那些枯燥公式,全都狠狠地甩在了清晨的微風裡。鈴聲還未響起,他就這樣不知疲倦地在草地上奔跑、跳躍、撒歡,額頭上滲出的細密汗珠,在晨光的照耀下閃閃發光,像是朝露頑皮的兄弟。
張甯靜靜地站在二樓的走廊上,雙手輕輕扶着冰涼的欄杆,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般,追随着操場上那個如同火焰般跳躍、奔騰的身影。彥宸那毫無顧忌、仿佛能穿透一切的笑聲,如同投入她心湖的石子,再次蕩開了一圈圈細微的漣漪。她看着他那副精力旺盛、仿佛永遠不知道疲倦的模樣,唇角不自覺地、悄悄向上揚起,最終沒忍住,“噗嗤”一聲,極輕地笑了出來。
“十分鐘,跑來跑去,不是有一半時間都在路上嗎?”她的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如同晨鳥在枝頭試探性的低啼,帶着幾分好笑,幾分無奈,還有一絲連她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揶揄般的溫柔,像是在對那個精力旺盛得沒處使的“大孩子”,進行着一場無聲的、隻有自己能聽懂的點評。
然而,她的笑聲還未完全落下,她忽然敏銳地感覺到,身側傳來一道帶着詫異的目光——旁邊,一位同班的女同學不知何時擡起了頭,正好奇地、帶着一絲探究地看着她,像在探究她的笑意來源。
張甯的臉頰瞬間騰起一陣不易察覺的熱意,如同被什麼東西燙到一般,她迅速收斂了嘴角的笑意,挺直了有些松懈的背脊,下意識地擺出一副端正嚴肅的儀态,仿佛要用這種方式,掩飾自己剛才那片刻的、莫名的失态。她故作鎮定地低下頭,理了理并無褶皺的裙擺,然後轉過身,腳步略顯急促地快步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書桌上攤開的、寫滿了密密麻麻公式的物理筆記,像一個忠誠的衛兵,瞬間将她拉回了現實的、緊張的備考軌道。
教室裡,筆尖與紙張摩擦的“沙沙”聲,重新占據了絕對的上風。窗外的蟬鳴,似乎也被這凝重的氣氛所感染,漸漸減弱了聲量,像是知趣地為即将到來的考試讓路。張甯翻開筆記,白皙的指尖劃過紙頁上那個極其複雜的受力分析圖,腦海卻閃過彥宸方才的投籃——那股子沒心沒肺的勁頭,好像考試的壓力從來不會壓在心頭。
她在心裡輕輕哼了一聲,用細若蚊蚋的聲音自言自語道:“傻瓜,蹦跶得跟隻兔子似的,還不趕緊背公式。”她的聲音低得隻有她自己能聽見,像是一句抱怨,卻又莫名地藏着一絲絲她自己都未曾意識到的、近乎縱容的柔和。
就在這時,刺耳的課間結束鈴聲驟然響起,如同按下了暫停鍵,瞬間截斷了操場上殘留的喧嚣。幾乎是鈴聲落下的同時,彥宸便一馬當先地、如同離弦之箭般沖回了教學樓。他裹挾着一身的熱汗和操場的喧嚣沖進教室時,呼吸還有些急促,那件淺灰色的T恤被汗水浸濕了大半,緊緊地貼在後背上,勾勒出少年勁瘦的脊背線條,但他的臉上,依舊挂着那種高亢而興奮的笑容。
他一眼就瞥見了正專心緻志埋頭于筆記之中的張甯,幾乎是下意識地,他幾步沖到她課桌旁,壓低了聲音,卻依舊難掩興奮地喊道:“喂!甯哥!外面操場多爽啊!風吹着特别舒服!下去轉一圈呗?”他的聲音如同盛夏午後突然刮過的一陣涼風,帶着不由分說的熱情和輕快的邀約。
張甯連頭都沒有擡一下,目光始終鎖定在面前那道寫了一半的物理題上,繼續勻速地推算着,語氣平穩得近乎淡漠:“跑一圈太熱了!”
“熱了怕什麼!”彥宸似乎完全沒把她的拒絕當回事,依舊鬥志昂揚地說,“出身汗才痛快呢!把那些煩惱都排出去!”
張甯手中的筆依舊沒有停頓,繼續用那種波瀾不驚的語氣回答:“我不怎麼愛出汗。”
彥宸聞言一愣,那雙總是閃爍着光芒的眼睛滴溜溜地轉了三圈,像是在快速分析她話裡的含義,然後锲而不舍地追問:“欸?你的意思是……你不怎麼容易出汗?還是說……你單純地不喜歡出汗這種黏糊糊的感覺?”
“兩者都是!”張甯終于停下了筆,擡起頭,給了他一個簡潔明了、不容置疑的最終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