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仲夏的午後擁來一股溫吞的暖流,将整個世界都包裹在其中。陽光頑強地從彥宸家客廳那拉得并不嚴實的窗簾縫隙中鑽進來,碎成一地細微跳躍的光屑,漫不經心地灑落在那張略顯陳舊的長條茶幾上,如同黑暗中被意外點燃的、微弱卻溫暖的星火。窗外,蟬鳴聲斷斷續續,拉長了調子,不再是正午時的那般聒噪,倒真有幾分像是一位上了年紀的琴師在低聲吟哦着夏日的悠長,偶爾還會混入遠處巷口那家燒餅攤傳來的、帶着市井煙火氣的吆喝聲,共同勾勒出一種獨屬于夏日午後的、略帶幾分慵懶的生活韻味。
客廳裡,地闆上随意鋪着兩隻頗有年頭的布藝靠墊,張甯與彥宸隔着茶幾相對而坐。桌面上攤開着寫滿了批注的地理試卷和一本地圖冊,地圖冊的邊角因為頻繁翻閱而微微卷起,無聲地訴說着這場已經持續許久的補課所帶來的辛勞。張甯今日穿着一件簡潔的淺藍色襯衫,袖口利落地挽到了手肘,手中緊握的鋼筆在紙面上移動,發出輕微而持續的“沙沙”聲。彥宸則有些散漫地斜靠在茶幾邊緣,他那件常穿的白襯衫領口随意地敞開着,額角沁出的汗珠在光線下微微閃爍,手中的鉛筆在草稿紙上漫無目的地勾畫着線條,像是一個在迷宮中跋涉、企圖描摹出一條出路的無聲征途者。
補課已經悄然溜走了一個多小時,地理試卷上那些密密麻麻的等高線題目,如同一團揮之不去的迷霧,将彥宸牢牢籠罩。他的筆尖在地圖上猶豫地徘徊,眉頭緊鎖,顯然正陷入苦思。張甯瞥見他這副明顯的窘态,語氣依舊保持着她特有的清冷,卻又在其中悄然藏入了一絲不易察覺的溫柔:“等高線,疏密看坡度,别又畫成平地。” 如溪水拂石,帶着點警示的意味。她的指尖在試卷上輕輕一點,準确地指出了他剛剛又畫錯的一處細節。
彥宸有些洩氣地撓了撓頭,随即露出那個帶着幾分賴皮的“嘿嘿”一笑:“不行了,得歇會兒了,再做下去腦子都燒焦了!”
緊繃的題海節奏終于得以稍緩,空氣中彌漫開一種淡淡的、混雜着夏日熱氣與腦力勞動後的疲憊氣息。彥宸如釋重負般放下鉛筆,大大伸了個懶腰,身子猛地向後一仰,差點撞翻茶幾上那個盛着涼白開的水杯。他眼珠一轉,忽然帶着幾分期待地提議道:“甯姐,咱們歇會兒呗?聽首歌放松一下?”語氣裡夾着厚臉皮的服氣,眼神卻亮得如同雨後的星辰,透着對她意見的真誠依賴。
張甯的眉梢微沉,語氣卻是帶着促狹:“别叫我‘甯姐’。” 她的聲音清亮,帶着點試探的鋒芒,像是抛出一根魚線,等他上鈎。
彥宸明顯愣了一下,随即又是那個招牌式的撓頭嘿笑:“呃……那……叫你師父?”語氣裡帶上了幾分故意的痞氣,像是在試探她的底線。
張甯的唇角一抽,語氣卻異常堅定:“也别叫師父。”這話如同又一顆石子投入湖中,雖輕,卻再次激起了細微的漣漪。她的眼中飛快地閃過一抹近乎狡黠的光芒。
彥宸自然不甘示弱,歪着頭認真思考了片刻,語氣帶上了明顯的調侃意味:“可我不喜歡叫你學霸啊!”他故意拖長了尾音,像個調皮的孩子,拽住了她無形的小辮子。
張甯輕哼,語氣如封似閉:“也别叫學霸。”聲音依舊清冷,卻透出一種不容置疑、不容商量的奇特威嚴,仿佛故意為這場關于稱謂的對話設下了一個走不出的迷宮。
彥宸再次無奈地撓了撓後腦勺,終于咧嘴大笑起來,像個被徹底逼到牆角的頑皮孩童,做出了最後的掙紮:“那……總不能叫你‘哥’吧?你又不是男的!”語氣高昂,帶着幾分滑稽的誇張,像是在情急之下抛出了一枚混淆視聽的煙霧彈。
沒想到,張甯這次卻緩緩轉過頭,用那雙如同清泉般流轉的眼睛認真地盯着他,然後一字一頓地、清晰地說道:“那就叫我‘甯哥’好了。” 她的話如羽毛輕拂,毒舌卻柔和,嘴角勾起一抹俏皮的弧度,像是為這場調侃點燃一簇火花。
彥宸先是一愣,随即也咧開嘴,笑得露出了一口白牙。他麻利地從靠墊上起身,向着自己卧室的方向走去,語氣裡充滿了得到“批準”後的自信滿滿:“好嘞!包您滿意!甯……歌!”
他故意在最後一個字上拐了個俏皮的彎,整個背影輕快地消失在卧室的門框之後。片刻,從卧室裡隐約傳來他床頭那台磁帶CD兩用音響發出的一聲輕微的“咔嗒”機簧聲,随即,如同一股被壓抑許久的清泉終于找到了出口,悠揚而略帶滄桑的歌聲便穿過未關嚴實的卧室門扉,緩緩向客廳流淌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