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瑟,不要再為試驗操心、不要再以身試險了!你從來就不是一隻小白鼠,别總是這樣看待自己。這些年,你做的已經夠多了!”
卡錫教授注視着那片甯靜的藍灰色:“清醒點,你還有未來幾十年的大好人生,多為自己考慮,好嗎?”
曼甯笑了笑,目光真誠:“我是自願的。”
“這種事不存在什麼自願不自願。”教授一口回絕,“我不允許我的受試者冒着無意義的風險去交換一組價值接近于零的數據——代價和收益不成比例,嚴重違反我的科研道德,就算你上報了,我也不會記錄的,你連嘗試都不用嘗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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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雙蒼老的、布滿皺紋的手伸過來,拍了拍曼甯的臉頰。
像是希望能把他拍醒。
“艾瑟,你應該比誰都清楚,一旦藥物屏障瓦解,你和他,軍校必然隻能留一個。你覺得教工部那幫人會猶豫超過一秒鐘嗎?想要繼續執教,你就不能失去屏障,哪怕有一天你決定放棄它,也必須是為了你自己。”
“我……自己?”
曼甯流露出了一絲迷茫。
他有什麼理由放棄雙向屏障?
卡錫教授無奈極了:“艾瑟,頻譜共鳴……本質上是一份禮物。雖然對現在的你來說,它更像個棘手的不定時炸彈,但是不能否認,它也有美妙的那一面——非常美妙,所有Omega都會喜歡的。哪天你累了,想離開格鬥教室,和他在一起,把十六歲到現在錯過的都補回來,隻要一句話,就可以停止注射,拿回你的身體和情欲。它們本來就是屬于你的東西,但……”
教授鄭重其辭:“必須是為了你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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叮鈴——!
一串不知懸在哪道屋檐下的風鈴晃動了起來,脆生生清鳴,留下了夜風吹過的痕迹。
房間裡,曼甯起身下了床。
他走到桌邊,将空便當盒放回了卡錫教授的紙袋,又拿起一隻茶杯,倒上半滿的沸水,添入幾塊碎冰,輕輕晃了晃,混作一杯溫度适宜的熱水。
吃了晚餐,又喝了茶,他卻還沒真正地緩過來。
唇色依然白得發枯,冷汗像擰毛巾一樣從頸腺滲出,一層層淌濕了後背,将睡衣浸得半透,拓印出一對漂亮的蝴蝶骨。
握杯的手腕在止不住地震顫着。
水面抖動,波紋頻密。
尚未融盡的碎冰一下下敲擊杯壁,叮咚作響,如同落了一陣密密匝匝的冰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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曼甯并不喝水,就那樣望着杯中晃漾的水波,竭力想要喚醒自己失控的腕骨,卻做不到——捏得手指都失了血,幾乎攥碎瓷柄,手腕還是不聽使喚。
這向來不是一具多麼靈便的軀體,和課堂上那些野牛一樣壯碩的Alpha軍校生相比,簡直就像一件殘次品。
曼甯的靈魂不幸栖居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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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具軀體,就隻有在格鬥教室、在教授的診療床上,才有那麼一點點可憐的價值。它和儲物櫃裡堆放的格鬥教具、和實驗室籠養的小白鼠,沒有什麼本質區别。
無非,作為教具,它更精密一些,擁有完整的人體神經和骨肌結構,便攜易用,還能自己和學生交流;作為小白鼠,它懂得人類的語言,被注入了藥液以後,可以把體内翻湧的不适一絲一縷地揀出來,理順了,再細緻地描述給記錄者。
無論哪一樣用途,暫時,它都還算好用。
等哪天用膩了,或者不好用了,自然也會有它應得的去處。
曼甯從來不知道自己還有所謂“未來幾十年的大好人生”——想去的地方去不了,想做的事情做不成,許下的諾言也不能踐行。他是拼命往這具空殼子裡填塞了一些若有似無的“意義”,才潦草地活到了二十二歲。
他并不留戀這樣的人生。
“不用還給我,教授。”曼甯輕聲道,“說真的,我很高興自己……還能有這麼一點用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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