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信昭蓦地擡頭看人,對方卻毫無停留之意,已經行至大門處,拐個彎就不見了。
他不死不活躺了二十多年,帝國的先進輔助設備讓他的筋骨依舊剛直,身型挺拔如初。
邊塞出事、親王出行,宴會草草散了。
楚霜不愛與人寒暄,恭送女王、王妃退場之後,他也麻利撤退。
人間遊客載着他和蘇信昭駛離王宮,在快速廊道上飛馳。
楚霜上車沒話,一直低頭擺弄終端——就在剛剛,劉微宇發了一條加密消息來:幸不辱命,查到點内容,改天請我喝酒。
附件中一拉列的報告書,“高競卓”與“林氏”兩個關鍵詞頻繁出現。
蘇信昭也暫時沒多話。參加了一次宴會,他看出女王和面罩親王之間的微妙。他對艾登充滿好奇,喚醒末那識深究那人背景。信息沒有完全解讀,楚霜突然坐直了伸個懶腰,機械外骨骼的腰扣硌得他後腰疼。
他開腔說:“時間還早,咱們溜達溜達吧。”
蘇信昭的意識點被末那識占據大半,多線程處理信息讓他反應略微遲鈍,像是在走神。
楚霜“啧”一聲:“嘿!跟你說話呢,左右腦互搏術練得走火入魔了?”
蘇信昭無語。
仔細想想,其實挺貼切。
人間遊客駛離快速通行廊道,緩和降速,在一條蜿蜒的林蔭小路上停穩。
道旁種滿了桦樹,已經參天了。
夜很清透。
圍繞着瑪爾斯星的兩顆自然近衛星折射着恒星的光芒。
上個文名紀元中,滋養人類的發光恒星被稱為太陽,他們栖身星球的自然近衛星叫做月亮。為了紀念先祖,瑪爾斯住民把星系内類似太陽的恒星命名為新日,兩顆近衛星稱重月。
月光被繁茂的白桦樹葉遮擋,散在地上形成星光似的斑駁。
人間遊客被設定好跟随模式,慢悠悠地跟在二人身後。車燈撫去“星光”,也把二人的影子拉得悠長。
“你跟貝爾蒂絲王妃是老相識?”楚霜揣着口袋溜達。
蘇信昭能屈能伸讓他高看一眼,一晚上他不着痕迹地關注對方,發現這小子并沒把屈辱當回事,多數時候很乖巧,要麼四下觀望、要麼是在看他。隻有兩次,他見蘇信昭目光掃過貝爾蒂絲,眼睛裡像能竄出兩把刀子……
那不像是因為敬酒風波産生的恨。
他太敏銳了。
“不認識,”蘇信昭半真半假地糊弄,“昨天包參謀員來看你的時候說,是她要半途繞路,你們才遇險,我覺得生氣。”
楚霜眨了眨眼:因為我?
他仰着頭,斜眼笑着瞥蘇信昭,明擺着是不信。
“而且我讨厭勸酒的人,”蘇信昭繼續加碼,“我很小的時候,有人灌我媽喝酒,她在我面前吐,我以為她要死了……所以我讨厭勸酒的人。”
楚霜還是看他:估計當時年紀不大。
“嗯,童年陰影。你過生日那天,我倒是……不小心踩了你的雷。”
“那不一樣,”蘇信昭接話很快,聲音很小,他微低下頭,月影斑駁幫他藏起眼中流淌而過的柔情,“那是我樂意的。”
楚霜沒再說話,不知道是沒聽清,還是不想接茬了。
他比蘇信昭癡長多年,雖然沒能在感情方面積累豐富經驗,但不代表他是塊實心木頭。
蘇信昭近兩個月的微妙變化他察覺得到,說不清從什麼時候,對方的小心翼翼轉變為難以言說的細膩,甚至帶着保護欲。
不着痕迹。
這麼多年了,從來是楚霜護着别人,沒人在他身上施展過“保護欲”。
他覺得微妙、自嘲地想:他總要生活下去,該是生活所迫的讨好。他……總不能是喜歡我吧?
不知不覺,空氣中蔓延起一絲淡淡的、帶着尴尬的浪漫。
自從小蘇确定自己喜歡楚霜,就一直在自我剖析。他希望對方隻活在他身邊,穿衣吃飯由他打理、受傷生病由他照顧、他希望對方心裡揣着的全是他,心無旁骛、不再忙碌……
他當然知道這種感情裡藏着病态、與他多年的成長經曆相關。
他在心理素材庫中看到過,喜歡是自私的,愛才無私。
可他心裡偏偏隻裝得下這種極端的自私。
蘇信昭默默地想:如果他知道了,會不會讨厭我?我該怎麼做,才能不繼續陷下去……
路走了大半。
小路盡頭的星航軍宿舍大院散出點點燈光,為清澈的夜點綴一絲暖色。
終歸是蘇信昭先受不了寂靜蔓延,又問:“艾登親王好像對你格外客氣?”
楚霜笑了下,難得講故事似的把親王的英雄事迹告訴蘇信昭,最後說:“當初為了救他,我幫過點小忙,可能是有人告訴他了吧。”
“你幫忙?二十多年前麼……你才多大?”
楚霜反問:“幫忙跟年齡有絕對聯系麼?”
蘇信昭一噎,舔了舔嘴唇。
也就在這時,楚霜腳步突然頓在,在蘇信昭身前一攔,冷笑:“來了。”
話音落,前方路口倏然晃出數條紅外瞄準線,釘在二人身上。
有埋伏?!
刹那間,大聰明蘇信昭想通很多事:
比如楚霜這些天養病還在家忙叨些什麼;
也比如對方哪兒來的閑情逸緻跟他月下漫步……
原來人家一直在兢兢業業搞事業,隻有他才是個被驢踢頭的戀愛腦!
他來不及多想,被楚霜一把按頭、壓低身子。
“咻咻——”數聲輕響,粒子光束彈擦着他後背飛過去,打在人間遊客上。
車體騰起幾道白煙,沒有破損。
楚霜猛推蘇信昭。
“上車!”他大喝。
二人左右分開。
蘇信昭一轱辘翻起來,往車門處搶。
可敵人動作更快,冷白色的光束點亮,充能音不斷拔高。
“轟——”
是小型渦輪炮!
能量束直沖蘇信昭來了!
電光石火間,楚霜進駕駛艙,甩上了車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