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上将!”
楚霜剛脫下大衣,就聽見一聲清亮的童音。幾乎同時,他餘光瞥見一小團黑影地出溜似的直奔他撲過來,一把抱住他的腰,幾乎是要挂在他身上。
這地出溜是星聯的小王孫。
楚霜前些天帶着小孩兒空中飛人,死裡逃生之後倆人還沒見過。
他在小孩毛腦袋上揉一把,順勢将對方挪開些,蹲下端詳:“那天傷到了嗎?”
小王孫雜耍似的“噼裡啪啦”在自己身上一通拍,挑起大拇哥:身體倍兒棒!
“你本事好大呀,我也想像你一樣!”
星聯和帝國再多的糾葛,楚霜也不會遷怒小孩,更何況現在講和呢。他擡眼,見跟着小孩的隻有一名年輕的女陪侍,五官很漂亮。
對方見他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向他恭敬行禮:“感謝楚上将救王孫性命。”
楚霜點頭算是回禮,又笑着問小孩:“你還沒自我介紹呢?”
“我叫盧修斯,今年六歲,看來我需要在瑪爾斯上學了,你來當我的老師吧!”小貴族大概認為能給他做老師是無上榮譽。
“你還是先學普通知識吧,小不點。”蘇信昭搶話。
其實按血統算,小蘇是盧修斯的叔叔,但眼下沒人知道。
他居高臨下看着小孩,有種不易于言表的輕視和壓迫。
小不點仰着頭,眉頭皺起來似乎也在審視他,突然問:“你是他的學生嗎,怕我搶你老師?”
蘇信昭:……?
楚霜忍不住“哈哈”笑出聲來,覺得這小孩腦回路清奇,說不定是個可塑之才;
蘇信昭則腳趾頭不動聲色地在鞋裡抓幾下蛤(fpb)蟆,開始反思:我很明顯麼?應該沒有吧。
可他眼看楚霜對個小屁孩子都和顔悅色,這一會兒擺出的笑容比過去幾個月都多,心裡确實酸溜溜,更何況,這孩子還是他極其厭惡的那位的血親。
想到這,他環視場内。
賓客還在陸續入場,而人能在混亂中一眼瞄中的,要麼是愛人、要麼是仇人。
正如此刻,蘇信昭一眼看見穿着雍容的貴婦人。貴婦同樣在找人,看見盧修斯,徑直走過來。
貝爾蒂絲是接風宴的主角團成員,萬衆矚目。
幾步路的功夫,她身後已經墜了好幾條想搭話的尾巴,國都會總務辦的登泛主任是最大的那條。
登主任西裝筆挺,領結上鑲着三顆大鑽石,喧賓奪主搶了他鹵蛋式發型的風頭。他從侍應手上端兩杯香槟:“尊貴的女士,請容許我……”他把其中一杯遞向貝爾蒂絲。
可人家從他面前匆匆路過,半眼沒分給他,也不知是不是真的沒看見。
登主任沒面子。
他趕快環視周圍,見衆人紛紛忍笑别開目光,沒好氣地把香槟往羅立仁手裡一塞,锲而不舍追過去。
羅立仁是好下屬。他一看領導皺眉就知道對方要放響屁還是蔫兒屁,也趕快追過去——
貝爾蒂絲王妃正非常客氣地跟楚霜行禮:“楚上将的救命恩情,我記在心裡了,必然會報答。”
羅立仁搶話:“尊貴的王妃,您高貴美麗,請容許我耽誤您少許時間,為您引薦總務辦的登泛主任,往後您的生活瑣事,都由登主任悉心打理。”
羅立仁是豁出讓别人說他不懂規矩,也要給領導争取機會。按理說,事情做到這份上,王妃礙着交際禮儀會給他三分顔面。可她隻是面帶微笑,看羅立仁一眼,就不再理了。
笑容太敷衍,羅立仁心裡翻個:這不完了麼?領導第一次丢臉是自找的,第二次丢臉是我找的,這……萬萬使不得!
他趕快又說:“您往後就知道了,登主任為人隻用四個字就能概括,”他現場措辭,“他……為人‘簡單’……”
說到這,他沖楚霜擠眉弄眼,那意思是同一陣營你好歹幫襯一句。
楚霜隻是看着羅立仁。
羅立仁心急,五官要在臉上跳倫巴:給說一句啊!
楚霜微笑:“嗯,簡單……粗暴?”
他懶得虛情假意,更不想擺弄雅量風度。他跟登泛不合的事情瞞不住,隻要王妃在帝國住上十天半月,肯定耳朵灌西北風似的聽到閑話。
羅立仁沒想到啊,領導的第三次摘面兒來得這麼快。
登泛臉色發綠,腦袋上碩果僅存的幾根頭毛要起立,又礙着身份,強在王妃面前保持好涵養,咬着後槽牙擠出一絲笑:“上将謬贊。”
貝爾蒂絲莞爾:“二位真幽默,帝國一團和氣,才能開這樣的玩笑,”她優雅極了,終于接過羅立仁遞來的酒杯,跟登泛碰杯之後抿一口:“往後還請登主任費心,不過現在請稍等。”
她說着把酒杯交給身後侍應,兩步越過盧修斯,對着小王孫的陪侍狠狠一耳光。
“啪——”一聲脆響,所有人都愣了。
她無預兆地掉臉、不分場合地動手太失體統。
這一巴掌把陪侍扇得險些歪倒,捂着臉,眼眶不受控制地紅,強忍着眼淚不敢掉。
“祖母!别打芳絲阿姨!”盧修斯沖過來、橫在二人之間,護住叫“芳絲”的陪侍。
貝爾蒂絲扯住孫兒胳膊,把他拽到身前,柔聲說:“她讓你在會場裡亂跑,是她不顧王族顔面、更沒照顧好你,你如果不想她挨罰,就不該自己亂跑。”
她向左右兩名侍衛打眼色,那二人即刻會意,一左一右把芳絲帶下去。
盧修斯真的急了,聲調拔高許多:“祖母,是我忘記你的囑咐,你該罰我,不要罰她!”他眼淚要下來了,轉向楚霜,“楚将軍,你幫我跟祖母說說呀!”
楚霜這時隐約記起,危機時小孩說過“不要祖母,更想見芳絲阿姨”。
貝爾蒂絲笑得溫和,即時跟楚霜輕輕搖頭,又轉向盧修斯:“可是現在你又忘了‘禮儀’,你公然吵鬧、還把楚将軍扯到咱們的家事裡為難,成什麼樣子?再多說一句,我就加抽她十鞭子。”
盧修斯不敢再說話了,眼淚啪嗒嗒往下掉,不敢再出大聲,可憐極了。
“帶他下去,把情緒和儀容整理好。”貝爾蒂絲吩咐。
她重新拿起兩杯香槟:“又讓上将看笑話了,不好意思。”
正常社交距離下,王妃的皮膚狀态非常好、小姑娘似的,她優雅地把杯子遞在楚霜身前。
晶瑩的酒液像液體寶石,楚霜肺炎不該沾。但也不知他是顧念外交,還是根本不在乎,摘下手套、揚手要接。
“你不能喝!”蘇信昭搶先接過杯子。
楚霜和貝爾蒂絲同時看他。
蘇信昭向貝爾蒂絲行禮,禮節非常繁複、足有七八個動作:“王妃别怪罪,我是楚上将的生活助理,他前幾天救護王孫邸下肺傷發炎,剛剛才不發燒的,不能喝酒。”
貝爾蒂絲臉上一閃而過詫異與玩味。
她有所耳聞,知道楚霜身邊養着個墨丘利撿回來的流浪小子,以示帝國對星聯的誠意。她上下打量蘇信昭,見他眉清目秀、面帶微笑,看似對自己禮貌,可骨子裡是沒有幾分恭敬的。她更從“你不能喝”幾個字中,品出年輕人和楚霜之間别樣的親昵,不明顯、卻不可忽視。她心裡生起股厭惡,覺得蘇信昭妄圖攀上帝國高枝草雞變鳳凰。他和妄圖攀附她家君上的賤男賤女一樣讨厭!
且他似乎快成功了。
貝爾蒂絲笑了,先向楚霜道歉:“不知道将軍因我們受傷,實在是疏忽……”然後她轉向蘇信昭,盯着他的眼睛,“但這酒已經起了,終歸是要有人喝。你想喝嗎?如果是你喝,要依照星聯平民敬酒的規矩來哦。”
星聯的平民向貴族表達敬意,必要稽首于對方腳尖之前,才不算失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