鲛人鼻子靈得很,要是有誰動了他的東西,指不定要怎麼瘋。林亭鶴這小身闆可招架不住。
興許是跟鲛約好再下瓊台的時間快到了,林亭鶴這會兒竟有點控制不住自己的思緒。
什麼時候開始愛回憶了。林亭鶴邊想邊笑自己。
羲澤很喜歡央林亭鶴給他梳頭,這麼大一隻鲛撒起嬌來簡直要人命。林亭鶴一開始還怕扯着鲛頭發,可勁推脫,但羲澤還是堅持要他來,自己愣是忍到頭發打結了也不打理。不收拾自己的鲛在鲛族是要被指指點點的,羲澤身為王脈更是如此。林亭鶴看不下去,連夜找了梳妝教冊虔誠學習,學成後撸起袖子把鲛抓過來梳頭發了。
鲛人的頭發很柔順。他們為後嗣尋另一半親族時,頭發也往往是選擇的一大标準。羲澤的兩位親族都是一等一的容貌,兩鲛結合誕下的羲澤頭發自然不在話下。
林亭鶴第一次見羲澤時就被他的頭發吸引住了。
林亭鶴還是個剛入道沒多久的小修士。初生牛犢不怕虎,小修士也敢除九海裡作惡的妖。但縱使林亭鶴天賦異禀,殺這妖也是費盡了功夫,弄得一身狼狽不說,連船也壞了個七七八八。
林亭鶴站在四處漏水的船裡,手裡握着靈劍和隻剩個柄的船槳,隻身漂在九海間四顧茫然。
照話本裡的演,這會兒主角的師門姊妹兄弟應該在主角事了之後火急火燎地趕來掃尾收拾爛攤子。林亭鶴受話本荼毒,傻不愣登等了會兒,才想起來自己是個散修,沒有師門。
林亭鶴洩氣了。他相當不講究地一屁股坐在水裡,還沒保持憂郁的姿态多久,九海先不屑地嗤了聲,一個浪頭打過來,将後文從“船八成會沉”一巴掌抽成了“船已經沉了”。
林亭鶴這會兒精疲力盡真氣空空,猝然掉進極目不見岸的水裡,苦中作樂地想:要真葬于天地之間,也是幸事一樁。
他邊踩水邊往下沉……下沉……
怎麼往上走了?
他撐開酸澀的眼往下瞧,便見海中一朵幽藍的花正托着他浮出水面,身下鱗光一閃而過。
“嘩啦啦”地,海面上浮出了一個腦袋,接着又浮出另一個。
林亭鶴膝彎被抱着,出水面後濕漉漉的頭發全糊在了臉上。好在他手上船槳早不知道扔哪兒去了,正好空出一隻手來抹臉。
抹了半天終于抹得差不多了,林亭鶴睜開眼往下瞧,正好瞧見抱着自己的那“人”定定瞧着自己,藍發水淋淋貼在冷白頰側,活像綢緞。
是鲛。林亭鶴怔怔看着那抹深邃的藍。他原本想不出鲛族是什麼樣子,這會兒一下對上号了。
“呃,多謝……搭救。”管他是人是鲛是什麼目的,救了自己一把,怎麼說也得先道謝。林亭鶴擰了自己一下,強行收回眼神。
“無事。”鲛揚起一個笑,輕緩道,“你很漂亮。”
鲛果然會惑人,太可怕了。林亭鶴心想。
和羲澤相熟之後,林亭鶴就少有這個想法了,覺得自己當時還是被皮相蒙蔽了雙眼。不過現在看來,這個想法也不盡然錯誤。
鲛還是太會惑人了。
林亭鶴帶着笑,任由回憶帶着自己亂飄,念及有趣的還有一搭沒一搭地跟匪遺說說上幾句前因後果。
嗯……下次要給羲澤再編個好看的發辮。林亭鶴想。
說起來,羲澤好久沒來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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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瓊玉台之下,九海海宮中。
某人惦記着折騰的幽藍長發失了往日的光澤,好幾處打了結,像綢緞被勾了絲。
羲澤伏在珊瑚床前,攥着床上符澤的手。
符澤躺在珊瑚床上,周身帶着揮之不去的病氣,原本墨藍的頭發褪成藍灰色,頰上濤紋與鱗尾也都暗淡許多。她一貫容色嚴厲,這會兒卻眉眼柔和,為她添了幾分活氣。
“哭喪着臉給誰看?爾母君一時半會兒還死不了。”符澤輕飄飄道。
羲澤低低應了一聲。
符澤抽出手,貼着羲澤臉頰輕拍兩下:“我族小王君,爾該回去履職了。”
你是未來的王君,即使親族才在鬼門關轉了幾圈,也得以全族為重,以帶領好族群為先。
羲澤聽懂了,但不願離開。
他難得違拗符澤的話。
“快去。爾在此耽擱都多少時日了。難道吾支使不動爾了嗎?”符澤見狀冷下了臉。
“不,母君,羲知道了。”羲澤艱難起身,“羲立刻回去……”
符澤收回手,别過臉不再看羲澤。
羲澤遲鈍地轉身離開,聽見身後又傳來聲音。
“狹會随爾回去,為爾備好繼位的儀式,吾殒後爾即刻繼位。待爾回去,調狹的後嗣過來侍奉吾。”符澤命令道。
羲澤回過頭。符澤依然背對着他,羲澤看不見她的神情。
“是。”羲澤喉頭緊繃有些哽噎。他擠出聲音回道:“羲知道了。”
羲澤語罷便匆匆擺尾離開,不敢再停留。
在他身後,一枚小小的鲛淚珠飄飄搖搖,落到了海沙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