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郡傳言鲛人泣淚成珠,但這形成的是普通鲛珠。真正貢奉所用上品鲛珠乃是鲛人遺骨所化,約十尾鲛人遺骨方可出半斛。鲛族全族萬餘鲛人均年自然隕落多則幾十尾,少則不過十尾,年貢半斛已是鲛族所能接受的上限。
海宮中不必擔心隔牆有耳,因而符澤也沒攔着羲澤的狂言,隻輕輕瞥他一眼。
“宸朝索取無度……吾不放心族中,此事須爾出面,後日爾親帶一斛去應付。”符澤吩咐數句,又道,“鲛珠于凡人而言不過飾物,宮中再奢靡也不應有如此需求,此事必有蹊跷。”
羲澤雖然心常常不在政務上,但腦子一點就通。他眉眼陰沉了幾分:“母君是說……?”
符澤阖眼輕輕點頭。
鲛人鐘天地靈秀而生,所化上品鲛珠有溝通天地靈氣之效,因而在修士中也一度有價無市。但鲛珠用後即碎,不可二用,因而通常會被其他靈物所取代。若僅是用作裝飾,照曆年積累,宮中再怎麼賞賜也絕不會缺少鲛珠。
念及此處,羲澤金瞳中閃過冷色:“羲去看看,這些人族究竟要弄什麼名堂。”
符澤一手支頤看着羲澤,眸中劃過滿意。
她另談了幾句旁的事務,便起身要回封地了。
“母君沒有别的吩咐了麼?”羲澤都做好跟符澤談上一整天的準備了,見此不由一愣。
“吾還不知爾心思?真要談上事爾倒要鬧了。”符澤勾唇冷笑,“何況那小仙君吾看着也眼順,就不多礙爾添個好王嗣了。”
“亭鶴好得很,何止不錯。”羲澤駁了前半句,說着說着沒了聲,俊臉居然飛了紅,“羲哪有要添那什麼……”
符澤想想方才林亭鶴的舉動,懂了:這蠢鲛兒還沒跟人說開呢。
鲛族開放,對孕育之事不像人族那樣有規矩,看對眼了即可孕育後嗣,除氏族間□□生産外,還可以通過親族締結靈力孕育。
人族的真氣也是一種靈力。看上人族修士、直接“借個靈力”誕嗣的鲛人在族中也不在少數,誰知道她這鲛嗣倒學起人族芳心暗許兩情相悅那一套來了。
鲛族哪有這麼慫的鲛。符澤心下納罕,搖着頭出了殿,決定還是将鍛煉王嗣的計劃提上日程。
羲澤跟着王親尾巴出去,擺着鱗尾于殿外尋了圈,在一株濃紅珊瑚樹前找到了林亭鶴。
林亭鶴覺察到他動靜,側首看來:“澤君說完事兒了?”
他留意到羲澤臉上未斂好的戾氣,複問道:“很棘手?”
羲澤用目光描摹林亭鶴的側臉,換上笑面道:“沒什麼要緊事,不過宸朝國祀将近,母君來商議該送的禮,讓羲後日送去。”
什麼禮能讓鲛王親自遠赴九海和王嗣吩咐?必然涉及鲛族宸朝内務,羲澤不說,分明是不想他牽扯進來。林亭鶴清楚得很,也并沒有追問,而是順着羲澤的心意換了話題,一并回殿中享用那滿案的海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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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羲澤來了要務,一人一鲛在海宮隻待了半日。林亭鶴駁回羲澤帶他同去鲛族封地的邀請,也沒讓他陪自己遊閑,把鲛趕去辦正事了。
漳陽海堤岸邊,羲澤一步三回頭地上了前來接他的鸾鈴金輿,林亭鶴毫不留情揮手送别。
金輿很快消失在海堤盡頭。聽着鸾鈴的輕響漸遠,林亭鶴往自己身上扔了個匿息術,腳下輕點躍下海堤,彙入被金輿分開又重新聚起的人流中。
“……那可是金車!鲛人好大的氣派。”有人竊竊,言語中不乏尖酸意味。
這小話被一位漁民聽了去,她當即大起嗓子道:“诶喲,鲛神在上,保我們打漁的平平安安,救了多少人數都數不清,坐個車怎的。人家堂堂正正,自然金車坐得、金衣穿得。不像某些官老爺……”
先前開口那人本想反駁,但看看周圍一溜都是拿漁具的漁民,還是忿忿噤了聲。
林亭鶴沿街逛着,邊行邊看熱鬧,眼中卻漸漸浮起一抹凝重之色。
他十幾年前來時,街上男男女女還沒這麼重的戾氣,宸朝和鲛族之間隔閡并不深,哪會出現這些争端。
郡中變遷在一條街上便可見一斑。林亭鶴心中隐憂,決計下回見到羲澤得跟他提上幾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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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亭鶴在東南郡多停了幾日,期間恰逢郡會安臨城有商行鬻珍*,他順便去湊了個熱鬧,定下了其中壓軸的一套赤金首飾。等少鲛王從中京回來時日已過一旬,林亭鶴不欲在七郡久留,又見羲澤回來後還是事務纏身,将自己前些日子拍下的那套赤金璎珞送他後就決定啟程離開。
羲澤初拿到璎珞圈和耳飾時還很高興,結果下一句就聽到了林亭鶴要離開的殘酷消息。少鲛王很是不舍,挽留無果後百般央求,撒嬌撒癡要林亭鶴盡早回來看自己,還要保證這次閉關最多十五年。
林亭鶴能狠心拒絕羲澤梨花帶雨的挽留,但沒法拒絕這稱不上過分的懇請。他站在傍晚餘晖中,被那軟成春水的金瞳一注視,歎口氣,頂着符澤滿是不贊同的眼神點頭應下了。
接下來的月餘過得很快,林亭鶴從東南郡逛吃到西郡。他途中經過中郡,私下回學宮探望了幾位還在世的先生們,替冼師買了幾件時下萬靈宗最頂尖的靈器,便揮一揮衣袖,揣了滿袖袋的伴手和新鮮雜談,施施然回瓊台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