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中郡氣候一反常态,夏末時節,才落過幾場雨就開始轉冷。孟廣白修為不深,這幾日又真氣虧空,老老實實地添了件麂皮坎肩穿着。
好在師姑提前将鶴歸移到了芥子境中安置。芥子境不分寒暑,鶴歸卧床不至于難捱。
孟廣白跟仰止打了招呼,端着托盤放輕手腳出芥子境,沒防備被冷風兜了一臉。他手快于腦摁住托盤裡的聖音竹針,又順手整理撥弄幾下,望着淅瀝雨絲怔怔出神。
這是施針的第八日,距江懷微動身已有七日。
四日前,北郡幽關傳出了異寶現世的風聲,朝聞道第一時間給仰止遞了消息。江懷微當時已在北郡,借陣法确定了所謂異寶是他們要尋的元洲草,同仰止說了一聲後就沒再回訊。
倘若不算中途阻礙,北郡回中郡也得不眠不休近兩日。孟廣白心中掐着時間,胸膛被料峭晨風吹得發冷。
異寶現世的消息向來跑得比仙門五派轶聞快得多。他們這邊能得到消息,自然有其他得到風聲的宗門;這次東西又出在宸朝,除開那位國師,也難保沒幾位眼毒的高人意動……師姐此行絕對是風波不斷。
要是鶴歸知道師姐因他出了意外,就算醒了也……呸呸呸!孟廣白立即打住亂飛的思緒,想也沒想擡手抽了自己一巴掌。小子出言無狀胡言亂語,仙人莫怪。
他手上沒留勁,一掌把自己打得呼哧呼哧叫,忙攤手接了點雨往頰上撲。
孟廣白苦兮兮揉着臉,不經意間擡目,正正好瞧見了有人翻牆進來。
他神情一凜,随即認出了來者,眼睛驟亮,眨眼就翻出欄杆跑出去老遠:“師姐!”
江懷微神色無波,氣息稍急。她褪下儲物镯往孟廣白手上一塞,抄走他手上托盤,打衣領處把人一提,疾步往祭酒書樓去。
孟廣白,自少年時期長到高七尺六寸、重一百四十餘斤後就再沒被人這麼提溜過,爹娘也不除外。他頭回直面江懷微的氣力,蒙了幾瞬才拽拽她袖口,指了個方位,小心翼翼道:“師姐,鶴歸換地方了,搬到那邊芥子境裡了。”
江懷微腳步一頓,順暢地換了目的地,颔首道:“抱歉。”
她幾步就到了芥子境入口,忽側身道:“小十,去那樓裡……罷了,你跟來。”
孟廣白愣了下,探頭往江懷微身後一看,這才注意到後面跟着個氣息極弱的小孩。
這小孩看着十歲出頭,膚色深黃,中下身量,微黃的頭發梳成雙髻,路途奔波之下稍顯淩亂;眼上蒙着布條,臉上身上沒什麼肉,衣服下面支棱出骨頭架子。小孩服飾簡樸,用的是再普通不過的料子,算不上名貴但勝在舒适,雖然染了灰塵但顯然是新衣。小孩身上帶着跟衣服有些格格不入的别扭,以孟廣白的眼力,自然看得出這不是小孩慣穿的衣物。
“師姐,這孩子是……?”孟廣白不禁發問。小孩循聲微微低頭,隔着布條望向他,黯淡的嘴唇一癟。
孟廣白悚然一驚,西郡話都被吓出來了,掙紮着仰頭喊江懷微:“诶小伢伢……師姐,人要哭了!”
“不會,她在逗你。”江懷微分外平靜,“小十,哥哥,好人。”
孟廣白半信半疑轉頭去看,隻見小十早放下了要哭鬧的架勢,“看”着孟廣白嘻嘻一咧嘴:“怕。羞。”
女孩兒?孟廣白聽人說話才意識到這是個小姑娘,也後知後覺自己被這半大小子嘲諷了。“诶不是……”他心有不甘,問江懷微,“師姐,你打哪兒帶回來的這鬼靈精?”
“幽關。”江懷微用真氣打開陣法,“回頭說。”
白光閃過,三人齊齊進了芥子境。
孟廣白進芥子境後就把剛問的話抛諸腦後,捧着元洲草一門心思撲到林鶴歸身上。
仰止見到江懷微回來松了口氣。她給孟廣白讓開位置,神識注意着兩人狀況,趁江懷微上藥擡手摸了摸貼在她身旁的小腦袋。
“你叫什麼名字?”仰止問。
小十搖搖頭,扒拉在江懷微腿上,往她身後挪了幾寸。
江懷微低頭看着小十怯生生的舉止,有些茫然。小十對上她視線,一副委屈巴巴的模樣。
江懷微跟這丫頭也相處了幾日,不算熟知,但也清楚她是個聰靈的“蠻”孩子。真要說起來,方才取笑孟廣白的那樣子才是日常,誰知在仰止面前偃旗息鼓了。
江懷微撇開心中些許困惑,擡頭對仰止道:“她姓仇,人九仇。沒有名字,自稱小十。我在幽關遇上的。”
她簡單說了幾句幽關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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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日前,江懷微順着銅鶴指引抵達北郡幽關。銅鶴臨近幽關開始亂飛,幽關整座城池上空靈氣隐有異動。江懷微知道是到地方了。她廢了些工夫,循着靈氣去了幽關威鼓山。
威鼓山名字帶山,實際倒不如說是丘。這座不過百十丈的小山圓鼓鼓一座墩在幽關東南,山上沒什麼喬木,相比起其他山頭野得有些荒涼,沒多少人迹——據傳這是因為威鼓山不吉利,至少江懷微遠遠看見這座山時,心裡閃過的第一個念頭是:墳包。
江懷微接觸生死太早,對這些向來沒什麼忌諱,甚至還有幾分親切。元洲草陰生,她沒多少顧忌,徑直上了山北。
這會兒離元洲草太近,幹擾過大,陣法已無甚作用,江懷微便從心而行,逢着分岔口就走沒想去的那條道,一路下來竟出人意料的順利。不出一個時辰,她就在一處口小腹大、十餘丈深的山洞裡發現了元洲草。
正在花期的元洲草太好認。如果沒開花,它混在雜草之間也不打眼;而眼下那朵銀蝶般的花一綻,就如同卵石堆中落了顆明珠,再沒有人會把這株靈植與其他俗草混為一談。
未免太順了。江懷微心中不由劃過這個念頭。但她等不及細想,擡手間真氣化刃,割下元洲草往玉盒裡一裝就往外撤。
然後她就在山洞附近撞上了好幾路人手。江懷微沒來得及隐藏蹤迹,被迫現出身形。
這些人奔着殺人奪寶來,江懷微哪管他們是何方勢力,戰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