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時立時打起精神跟他打太極。
孟廣白看戲也不忘自己這邊的事,朝林鶴歸歪了歪頭,小聲問道:“鶴歸,你什麼時候跟朝先生這麼熟了?”
林鶴歸并不遮掩,簡單解釋了幾句,這頭解釋完就去給宋時接了點話,把人從朝聞道手裡搶下來,張口埋汰道:“朝先生,怎麼不自己問去?”
朝聞道咋舌:“小生又不會把人吃了,小鶴你何必這麼把人護着。”言語中分明是調笑的意味。
宋時抿着嘴,剛剛被朝聞道盤問還算遊刃有餘,此時竟流露出幾分局促來。
林鶴歸拽着宋時衣袖,不着朝聞道的道:“朝先生,再這樣欺負霧隐山的人我就跟師長告狀去。”
朝聞道把冊子往手心一摔,正色道:“欸小鶴,你我之間什麼關系,何必扯上師長呢。”
孟廣白觑一眼宋時,酸叽叽哼了聲。宋時開解道:“我跟鶴歸多年沒見,他這幾日這樣也正常……”
他們幾人就這樣邊走邊低聲交談。林鶴歸忽背後一緊,他隐蔽地探出神識尋找方才那道目光的來源,但現在人員繁雜,隻得暫且作罷。
顧宅門口,顧望洲目光沉沉收回視線,安靜跟在他爹娘身後,去安排白席的事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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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宋時所料,白席在酉末開始。
雖說修士辟谷與凡人有别,但大宗大家喪儀上往往還是沿襲了凡人傳統,也會在落葬後置辦白席。
宋時、孟廣白被侍從帶去與癸池、萬靈宗等大宗首徒同桌。兩人應過韶夭的颔禮,同席上道明身份,這才落了座。坐在兩人對側的祝扶桑打量了他們一會兒,在宋時看來前低眉喝了口茶。
宋時他們那桌周圍都是大宗徒生,林鶴歸卻沒在其中落座,凡是被侍從帶到了位置相對偏僻的一桌,和小門徒生混在一起,跟大宗桌位隔了七八桌。
他還沒落座,孟廣白先在通靈佩發問了:“鶴歸,你被安排到哪桌去了?斷雲府怎麼安排的事?”
林鶴歸注意到他和宋時要起身過來,忙回訊安撫:“哥哥你别急,不過一頓飯,你跟小師兄别擔心也不用麻煩主人家。我過會兒去找你們便是。”這才勉強把人勸住了。
他舒了口氣,環視桌上其他幾位看着不太友善的道友,颔首道:“在下林寒往。”
顧家供得起少主千金買鞘,飲食上自然精細。白席還是凡間十七盤的規制,但食材盡是對修士經脈有益的靈獸靈植。不過席上專注吃食的隻是極個别人,各方大都帶了點窺探的任務來,好些桌壓根兒沒動幾筷,都在你來我往打機鋒。
林鶴歸這桌雖沒大宗徒生,言論還更誇張些。
林鶴歸行走西郡習慣了收斂氣息,外放的真氣淺淡不過築基。同桌幾位修士看林鶴歸容光非凡、修為卻平平無奇,想法不知歪到了哪兒去,言語中都是拉踩,見林鶴歸權當耳旁風似的才悻悻換了話題,開始拐彎抹角地炫耀自己同顧家“那幾位”的關系。林鶴歸聽了一耳朵,大緻捋了捋,也就是隔了七門親而已。
林鶴歸雖說愛聽故事,但也不是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都想聽的。
這幾道菜明明都不錯,怎麼就堵不住他們的嘴呢。他歎口氣,把最後一筷龍膽石斑送進嘴裡,優雅擱筷,起身離席。
這會兒戌時還未過半,林鶴歸看了眼孟廣白、宋時,見他們那桌還談得火熱,當即決定過會兒再去,自己先到别處清靜清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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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其他桌相比,主桌并不那麼熱鬧。
顧呈明和畢溫理簡單用過幾口就停了筷。老顧府主的喪儀明日就算個結束,其他事情可就不是這一兩天能處理幹淨的。兩人執掌斷雲府多年,心中對此有預計,正彼此傳音商量着宗門日後事項。
畢溫理身側的顧承霜安安靜靜用着餐。她明明是名成年劍修,卻很容易被旁人忽略。
顧望洲坐在顧呈明和楊合雲中間,一手摸着“寒雨”,沒再動筷,自顧自喝着清茶,不時往席間瞥上兩眼,臉色并不算太好。
一派莫名的安靜中,楊合雲逮住經過的徐青濤,摁着人往自己另一側空位上坐。這位置本是顧呈明唯一一個師弟、當今霄城城主畢簡文的位置,但顧望洲作主把人安排到其他桌了,顧呈明和畢溫理也沒說他什麼。
徐青濤剛同别宗幾位長老攀談完,耳朵被練獅吼的明塵寺長老震得嗡嗡響,一下見了主桌的這番安靜還有些不适應。
楊合雲壓低聲音道:“師兄師姐坐着跟開宗會似的,你快坐這兒陪我聊會兒。”
“你們怎麼還沒聊天?”徐青濤看了一圈,目光落在顧望洲身上,“這小子還沒開始講他老婆?”
楊合雲立刻往徐青濤背上呼了脆生生的一巴掌:“胡扯啥呢,看清楚人再說話。”
徐青濤又看過去,顧望洲撩起眼皮,冷着臉朝徐青濤點了個頭。
徐青濤颔首回禮,轉頭跟楊合雲傳音道:“看清楚了看清楚了……這麼多人呢今天,他怎麼出來了?”
楊合雲毫不在意:“咱們眺眺難得出來露個面,不是挺好。”
楊合雲跟徐青濤關系不是一般的近。當年楊合雲就是徐青濤帶入斷雲府的,徐青濤向來待她為親姊妹,也因此成了顧家内部外極個别知道“顧眺”存在的人。
他看着楊合雲這溺愛徒生的樣子,想起此前為數不多幾次見到顧眺的場景,不禁憂心忡忡,一把捋掉好幾根髯須。
“阿雲,要不還是看着點……”
楊合雲看顧眺一杯杯喝着,自己也覺得有些口幹,便指示顧眺把她杯子也滿上,端起來就悶了一口,旋即嘬了個牙花,不滿地看向顧眺。
顧眺面無表情指了指堂前的白幡。
楊合雲不甘心地看了看茶水,皺眉道:“……忘了,今天沒酒。”
得,這是壓根兒沒把他話往心裡去。徐青濤無奈看着她,還想勸幾句,卻見顧望洲在席上看見什麼似的,放下茶杯,帶着長短劍起身,同時與楊合雲道:“師尊,顧眺且失陪。”
他朝其他幾人一颔首,也不理會他們反應,兀自頂着徐青濤的目光往堂外去了。
徐青濤“嘶”了聲,伸手從肋下一指顧眺的背影,問道:“真不用人看着?”
楊合雲擺了擺手,咂着嘴滿意道:“欸,你看眺眺多有禮貌。起來幹嘛?這把年紀了還離不開人不成?回來,再陪我會兒。”
徐青濤隻好歇了跟去看看的心思。
幾桌開外,霍從雨擱下茶杯靜了片刻,跟桌上幾位同門道句“失陪”,也起身往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