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斌過了不多時又去杜夫人那兒了。杜若萱送他出門,站門口看了半晌,又繼續回房間繡手帕,不時摸摸放在桌上的銅鏡。
林鶴歸閉了神識,窩在這方小空間裡結合先前的聽聞捋頭緒。
萱娘和劉斌青梅竹馬訂過親,劉斌對萱娘有意,萱娘對劉斌也有好感,兩人也能算是期待這場婚事。聽劉斌話中意思應當是在萱娘及笄後就結婚,但那日婚禮上兩人同眼前的相貌還是有區别,說明大抵是萱娘及笄前後發生了什麼,讓這門婚事拖了個三兩年。
劉斌半年前去了北郡做生意,做得還不錯;他在一間脂粉妝飾鋪子裡看見了這面銅鏡,覺得萱娘會喜歡,當即買下,這次千裡迢迢回來探親就順便給萱娘帶了回來。
真是好生挂念人。
但是林鶴歸沒忘記趕路回程那日劉斌的夢話。林鶴歸隻聽他說過一回,但他跟說話人言語間的親昵做不得假,就算是劉斌夢見什麼紅顔知己,對萱娘的心思也絕沒有在杜家人面前表現的那麼真誠,如此推測,他去逛脂粉鋪子的緣由也可疑起來。
這個幻境中新郎、新娘、劉府、杜府幾大主要角色都已出現,那隻器妖又是什麼位置?林鶴歸若沒被困在這小鏡子裡,這會兒已經在不知不覺揉發尾了。
器妖能無聲無息頂替新娘的位置,意味着器妖跟新娘的生活很近也極擅模仿,乃至萱娘的親眷和貼身侍娘打眼過去都沒察覺出嫁衣下的人有變化;她選擇在萱娘與劉斌的見祖儀式上當衆殺了劉斌,則說明她很有可能對劉斌甚至這場婚事都心存不滿。
但他這幾日并沒看到任何器妖的影子。
連境主都沒找到,還談什麼解境。
林鶴歸不是沒懷疑過這面鏡子就是器妖本體,但這麼多日都沒再覺察到有其他波動……
林鶴歸無聲歎息。
隻好暫時靜觀其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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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過幾日,劉斌啟程回北郡,臨走前給萱娘又送了好些胭脂絹花。萱娘喜歡,成天沒事就在鏡前妝飾,還不時對着鏡子低聲自語:“這花插哪兒好?”“哎,斌哥怎麼挑的?這顔色也太亮了。”“這個好像好看點……”
雖說情況特殊,但林鶴歸也不是能坦然在姑娘閨房裡随意聽随時看的品行。好在幻境中神識不怎麼受限,林鶴歸花了些時間,愣是靠神識布了小屏蔽陣,在外界聲音響到一定程度才會透進來;其餘時間便在鏡中鍛煉神識。
幻境中日子過得飛快。當杜夫人病重的消息傳到杜若萱這兒時,林鶴歸在萱娘閨房裡已困了一月有餘。
消息是淩晨急傳來的,萱娘匆匆起身出門,傍晚才回房。
她一雙杏眼通紅,面色黯淡,短短一天憔悴得不成樣子。
銅鏡斜斜倚在梳妝台上,林鶴歸看見萱娘經過,照着習慣朝鏡子望一眼。
她停住了,怔了半晌走到鏡前坐下,出神。
這下林鶴歸看得更清楚些。
萱娘素面朝天,目光疲倦發木,眼角還留着淚痕,原本瑩潤的肌膚被擦出了紅絲,往常總是微微笑着的唇也拉得平直,幹得起皮。
萱娘目光移向鏡面。她看着鏡中的自己,伸手摸了摸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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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若萱趕上了杜夫人最後一面。
她先在卧房門口看見了她醉醺醺的爹。她爹一身酒氣,眼神卻不混沌。
“萱娘,”杜家夫相半靠在門框上,看着匆匆趕來的萱娘道,“快進去吧,你娘等你呢。”
萱娘看着她爹張了張嘴,沒出聲。她推開門時才發現自己手在抖。
房間裡一股沉而潮的藥味。
萱娘一眼就瞧見杜夫人躺在床上,微微轉頭看是誰進來了。
“娘,萱娘來了。”萱娘幾步趕到床邊,握住杜夫人伸出的手半跪下來。
萱娘面容和杜夫人尚康健時有七成相似,眉眼更是肖極了年輕時候的杜夫人。
杜夫人用目光描摹慢慢着長女的眉眼,彎着眼含笑緩慢道:“乖囡,哭什麼。”
萱娘一下子哽咽了。
“萱娘不哭,”杜夫人有些吃力地擡手,左右揩掉萱娘頰上挂着的眼淚,“娘想看萱娘高高興興、漂漂亮亮的,萱娘答不答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