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條悟感覺到她的手指在蜷縮,于是順勢改為握住她的雙手,不讓她走。
在閑暇的間隙裡,五條悟時不時地就會回想起那個夏天。将一個個細節含在舌尖,尋找夏油傑叛逃的理由,琢磨他是怎麼做出的決定。
為了能夠準确找到答案,他甚至多次嘗試代入夏油傑。做在夏油傑的座位上,在他的房間徘徊,吃他平時吃的東西。
而後他發現,傑其實一直在因為某種壓力壓抑着,緻使很多地方都會發洩一樣的離經叛道——也難怪他倆能成為臭味相投的摯友。
夏油傑的壓力,是什麼呢?
五條悟想起自己的壓力來源,想起咒靈操術,想起夏油傑吃咒靈玉的時候總是避開他,吃完咒靈玉的一段時間都會隻吃荞麥面。
荞麥面很清淡沒有味道。夏油璨多半選擇的口味也是沒有味道、爽口至上。
再經兩面宿傩那麼一說。
原來如此,是這個啊。答案其實一直都敞亮的擺在面前,隻是他一直沒有掀開去看而已。
“爸爸自己都是如此,所以當然不會用這個來責怪你。為了力量犧牲自己的一些東西沒有妨礙到别人,誰也沒有資格指責你、責怪你、阻止你,就連爸爸也是。”
夏油璨一直看着他任由他說,眼底有磷光跳躍,面上毫無波瀾。
“隻是,作為你的父親,我會為你受的苦難感到心疼,并希望你能信任我、跟我說你的痛苦。雖然我知道了也不會對現實起到好的作用,但是,你可以告訴爸爸,爸爸會想辦法通過别的方面讓你好受一點……爸爸能夠與你一起分擔這些東西的。”
“爸爸是最強的。多依靠爸爸一點吧。”
“……!”
不知是哪句話哪個詞語刺到了夏油璨,她猛地一震,仿佛終于被解除定身術一般,一把抽回自己的手,“噔噔噔”連退數步直到靠上牆才站穩。
“最強?依靠?”
她的面部肌肉終于扭動起來,黑漆漆的東西順着被紮破的洞噴湧而出,完全暴露在橘光下,展現在五條悟的面前。
五條悟收回空蕩蕩的手,蹲踞在原地,微微擡頭,蜷身與她對視,頭發有些耷拉。
“沒錯,單純論實力而言,你确實是最強——”嗓音徒然尖銳,每個字都粹着冰,混着泥水,四處噴濺。“但是你做到了什麼?”
夏油璨冷笑,幾乎是惡狠狠的瞪着他,翻湧的惡意向他鋪天蓋地而來,都被雪原無聲包容掉。
她就像是被磨秃刺的刺猬一樣,發出徒勞的、歇斯底裡的尖叫,隻能抓住一切能攻擊的東西——語言、惡意、表情——拼命地、不計後果地,甩出去!
這不像日常從容有禮的夏油璨,也不像争鬥時刻薄犀利的夏油璨。她現在隻是一個無理取鬧、肆無忌憚語言傷人的小孩!
無意識咆哮,衣袖在空氣裡劃出“嗖嗖”的聲音。幾根碎發甩到眼前,被她嫌礙事連帶着額發向後胡亂一抹。
夏油璨一指五條悟:
“你做到了什麼?你能做到什麼?!你又憑什麼談你的理想?憑你那錯漏百出的布局?!”
她神色輕蔑到了機緻,冷光流轉刺人。
五條悟垂眼,盡數接收她噴湧而出的惡意。
“截止目前,你的理想進度能有多少?這咒術界不都還是我在支撐!!”
五條悟隻是用溫和的目光看着她,半點不曾因為惡意産生變質。
她表現得在瘋狂指責他、痛罵他,對他表示不屑和拒絕。
可她的眼神卻在哭,喊着:“救救我。”
“你一個最強,能做的居然隻是憤怒——哈,憤怒?”她嗤嗤地笑。“你以為憤怒就能改變一切,就能改變這個世道嗎?你永遠隻是在憤怒,不去學習,不去正确的使用力量,能做到的隻有上面允許的——到底是你在改革還是上面在改革!”
她破釜沉舟的嘗試,想要确認五條悟是否能如他所說那般,能夠承擔得起她的重量。
“你隻是一把鋒利的刀,刀!你、你們五條家、你們咒術界,那副爛樣子,又有什麼資格說出能讓我依靠的話!!”
她胸膛劇烈起伏,氣喘籲籲,面目猙獰成一團,聲音尖銳得能劃破玻璃。
“還依靠……放眼整個咒術界我能去依靠誰?!能跟誰說心裡話?!上梁不正隻想着往自己家裡扒拉,中層擺爛整天空想盼着有人天降承擔一起,底層爛泥扶不上牆升米恩鬥米仇……”
“這種咒術界——這種咒術界毀了才是它最好的歸宿!!!”
“呼哧……呼哧……”
猝然爆發過後,脊背卻失力彎曲,讓她整個人都隻能依靠着牆站立。仿佛那些惡意沒有壓向五條悟,反而壓倒了她自己一樣。
“你、你們……”喘息聲被拉得越來越長,就像一台老舊的抽風機。胸口衣服被抓成一團,眼白大得吓人,她拼命索取氧氣,生理眼淚在眼眶彙聚。
“我還不如、還不如去加入羂索那邊……”
“璨璨?!”
五條悟意識到不對勁,趕忙撲上來摸索着檢查她的身體。
如同夕陽的橘光下,蒼藍六眼全然擔憂,依舊是如此美麗,令人目眩神迷,倒映着她的渾濁與醜陋。
世界驟然天旋地轉!
“璨璨!!!”
橘色燈光直照都驅散不了黑暗。夏油璨隻能感覺到身體似乎被懸空了。
唯有聽覺還在,卻也若隐若現,傳到耳邊的聲音像是隔了層膜般含糊。
“璨璨,撐住,爸爸這就帶你去找硝子,别睡!!”
霹靂哐啷的慌亂聲。
“璨璨!别睡!!璨璨!!!”
“……”
眼淚撲簌簌的落下來。夏油璨的音調憋了下去,艱難嗚咽着:“爸爸,咒靈玉的味道真的好惡心啊。”
“我不想、不想再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