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
謝溫晁背對着窗,負手長身玉立,半剪着燭花。
有寒風獵然,穿過半開的窗,猛揚起天青色的衣角,更将燭火吹得搖曳。
有人一襲黑衣悄然無息躍進窗來,屈膝半跪在地,擡手行禮。
“殿下。”
“我算着你們也該來了。”謝溫晁半斂下眸,燭火惚恍的光映入深黑的眼底,辨不清喜怒。
來人言辭恭敬,語氣卻冰冷平靜,毫無起伏:“陛下令屬下們接殿下歸去。”
“此行目标未成。”謝溫晁淡淡道,“我隻得一半。”
來人似是有些驚訝于她的失手,低了低頭冷然鎮靜道:“陛下令您歸去。”
謝溫晁眸底乍閃過一分寒意,語聲依舊溫淡波瀾不驚:“父皇亦令我帶回東西。此時歸去線索皆斷,父皇必會大怒。天子之怒,誰能承受?”
來人沉默了。
——“是你,還是本宮?”
謝溫晁放下手中銀剪,與桌案碰撞出一聲輕響乍破寒夜,笑着轉過了身,垂眸望着來人低着的頭顱,輕聲道。
來人額角滲出幾分冷汗,伏低了身子,強作鎮定:“屬下明白了。屬下會派人如實回禀陛下,這幾日暗衛會随您身旁,還望殿下早日拿到東西歸去。”
謝溫晁眸色深黑,幽幽望着他,忽然不明意味地問道:“影沒有來麼?”
來人疑惑地頓了頓,答道:“首領已至,然有其他任務加身,故而派屬下前來。”
“他從未告訴過你,”謝溫晁微微彎下腰,冰涼的指點上來人毫無防備的脖頸。
——“我最不喜他人教我做事麼?”
來人猛地僵硬了背脊,一股涼意從脖頸一直蔓延全身,刹那有逼近死亡的寒意凜然攥住心髒一般,冷汗滴落,惶恐垂下頭恭敬道:“屬下知錯,求殿下恕罪。”
謝溫晁溫然笑了笑,這才收回了手:“頸後有道傷,記得回去好好養着,莫再大意了。”
來人知曉自己從生死門前走了一遭,連忙恭敬道:“謝殿下寬恕,屬下告退。”
謝溫晁淡淡應了聲,來人慌忙又從窗戶躍出,幾個閃身離去不見。
謝溫晁直身垂眸,莫名看着自己指尖,恍然中似又見滿手鮮血滴落,冷冷落在偌大宮殿中的金磚之上。
溫溫緩緩,唇邊彎出一個笑來。
不久,夜深人靜,隔壁卻忽然傳來一陣壓低的咳聲,打斷了謝溫晁的思緒。
謝溫晁怔了怔,仔細聽了聽,分辨出咳聲正是從沈清祠的屋子裡傳出。一刹那那咳聲與曾經的畫面皆過耳邊眼前。
——青鴉一身塵灰,欣喜地跑來,沈清祠卻也沒有躲開,隻一雙眼辨不清思緒地望着他。
——沈清祠不動聲色後退了一步避了開,幾分嫌棄道:“這些天離他遠些……也離我遠些,一身灰。”
——沈清祠皺了皺眉,一邊急着走,一邊又着實有些顧慮,思忖了片刻,抛下一個玉瓶。
——“吃了。”
——“這幾日沈姐姐說莫要擾她,亦不必送飯,随後便将我上次帶回的藥材拿回屋中,我們到如今也未曾見過她,不曉得她在做什麼。隻當時很兇的模樣,我也不敢敲門……”
謝溫晁心中浮現起這些細節,忽而有了一個猜測。
隔壁傳來的低咳聲還在繼續。
謝溫晁頓了頓,不顧更深露重,披一件薄披風,擡步走出了屋子。走至沈清祠的門前,并未敲門,擡手便推開了兩扇吱呀木門。
案前有人手撐住桌面立着,皺着眉,不悅的目光直直望來。
謝溫晁隻淡然與她對視。
沈清祠有些意外地怔了怔,散了幾分眼底不耐,偏了偏頭,低問:“何事?”
謝溫晁合上門攔住夜風,開門見山問道:“你染上了時疫?”
屋内小砂鍋中咕噜噜,正不停散發着苦澀藥香,苦得人僅聞着便想皺眉。
“是。”沈清祠輕描淡寫,“如殿下所見,殿下還是離我遠些的好。”
沈清祠轉手将案上寫滿字的一紙藥方随手棄下,挑挑揀揀整了整案旁藥材,坐了下來,等待着砂鍋中煮着的稠黑藥湯。
“一直未休息麼?”謝溫晁瞧着她眼下些微的烏青,解了外袍,溫溫問道。
沈清祠本有些疲憊地阖了阖眼揉着太陽穴,聞言奇怪地望來一眼:“我休息與否與殿下何幹?夜深人靜,殿下放着好好的覺不睡,這是不打算走了麼?”
謝溫晁聽見這話頗有些被氣笑之感,索性也尋了個位置坐下,點了點頭,與她一同瞧着那小砂鍋咕噜咕噜。
苦澀的藥香彌漫着整間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