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的光從山林的縫隙間落下,斑斑駁駁,如碎金灑地。廟後的柏樹林比大殿更靜谧,幾對香客低聲交談着,腳步緩慢,仿佛連風聲都不願驚擾。
懷念和時嶼走在林邊最外側的石闆小徑上。她放慢了步子,像是在被什麼思緒纏住。
時嶼察覺她的沉靜,回頭輕聲問:“太曬了嗎?”
她搖頭:“不是。就是覺得……這裡太安靜了。”
他沒有多說,隻是伸出手,自然而然地牽住了她。十指交握間,仿佛也交疊着他們過往未說盡的話語。
“時嶼。”
“嗯?”
“如果有一天我做了什麼,讓你不太高興的事……你會生氣嗎?”
他停下腳步,轉過身看她,眼神溫和而笃定。
“懷念,你知道我不是那麼容易生氣的人。”他說,“但我希望你說的事,不是關于我們之間的隐瞞。”
他的目光像陽光透過枝葉,穿過她心底層層顧慮。懷念低下頭,看着他們相扣的指尖,呼吸略顯急促。
懷念沒有立刻回答,隻是低頭看着石闆路上斑駁的光影,沉默了很久。
時嶼察覺她的遲疑,輕聲問:“你在想什麼?”
她擡頭,目光溫柔卻又帶着些許複雜:“隻是覺得,這裡太安靜了,好像連心裡藏的事都能聽見。”
時嶼握緊她的手,聲音穩重:“無論你心裡藏着什麼,都沒關系。我不會輕易生氣,更不會責怪你。”
懷念微微點頭,嘴角卻沒有笑意。
“隻是……有些話,說出來太難了。”她低聲說。
時嶼沒有追問,隻是陪她走了幾步。四周的柏樹沉默站立,如守望者般無言,似在替他們屏住呼吸。
“等你準備好了,我一直都在。”
懷念回頭看他,眼中一閃而過的感激和溫柔,卻被更多未能釋懷的沉默掩蓋。
風從樹梢吹過,帶着淡淡的松香,也帶走了片刻的沉默。
時嶼輕聲笑了:“咱們先别急着揭開所有的謎底,慢慢來。”
她輕靠在他肩頭,身體貼近,心卻仍泛着微涼的波瀾。
他們繼續沿着石徑往下走,陽光依舊溫柔,卻沒能驅散她心頭那道無形的陰影。
“我……我隻是怕,有些話說出來,會改變我們之間的溫度。”懷念輕聲說,聲音裡帶着一絲無奈和掙紮。
時嶼沒有急着回應,隻是慢慢牽着她走在林間小徑上。陽光透過枝葉灑落,樹影斑駁,像極了他們此刻複雜而溫暖的心情。
“懷念,我們之間的溫度,是因為你在我身邊。無論發生什麼,我都不會輕易放開你。”他的聲音低沉而真摯,“你不說,我不會逼你,但請相信,我願意等,等你準備好了。”
懷念擡頭看他,眼眶微潤,卻又迅速掩飾過去。她知道,自己心裡的秘密,遲早要面對,但現在,還是想多留一點時間給自己。
“謝謝你,時嶼。”她輕聲說,聲音柔軟如風。
他們繼續沿着石闆路走下山,話語漸漸少了,隻有手心的溫度傳遞着無言的承諾。
回到寺廟附近的小酒店,夕陽的餘晖溫柔地灑進房間。懷念靠在窗邊,望着遠處連綿的山脈,心中波瀾未平。
時嶼走到她身邊,遞上一杯熱茶,聲音輕柔:“休息一下吧,明天我們還有很多時間。”
懷念接過茶,輕輕點頭,眼神透出一絲堅定。或許,那個秘密,真的可以慢慢說出來了。
夜色漸深,山裡的風從窗縫溜進來,帶着一點冷意。
懷念坐在窗邊,茶已經涼了半杯,指尖輕輕摩挲着杯壁,遲遲沒有開口。
時嶼沒有催她,他就坐在一旁的矮沙發上,靜靜看着她。隔着不遠不近的距離,卻像給了她一個避風的空間。
“我想起來了。”
她終于開口,聲音輕得幾乎被夜色吞沒,卻分外清晰。
時嶼身形微頓,眼神微沉:“是什麼時候的事?”
懷念垂着眼,聲音低得像是風聲裡一粒落塵:“就是在摔傷的那天……謝淮初抱我回他的休息室,我昏睡了大概一小時。”
她頓了一下,像是在咽下一段難言的往事,語氣也随之輕柔:
“夢了很多……關于我們,在悉尼。”
房間裡忽然靜了下來,連窗外的風聲都像刻意屏住了呼吸。
“夢裡特别清楚。”她慢慢說,“我們最後一次在那邊見面,你問我願不願意跟你一起回國,我說……我愛你,但我不能答應。”
時嶼沒有出聲,隻是坐得更直了些。他眼裡的情緒深沉如海,沒有任何打斷的意思。
懷念低頭,看着掌心,好像還能看見夢裡那縷金色的日落。
“醒來之後,那些記憶就像水一下子灌回來。我原以為忘掉了,但其實都在……我隻是不敢面對。”
她頓了頓,聲音更低了些,像是用盡全身力氣才說得出來:
“那時候……我還有件事沒告訴你。”
她擡頭,終于看着他,眼神堅定卻隐隐發顫。
“我們分開沒多久,我發現自己懷孕了。”
話出口,仿佛壓抑多年的重量終于落下。
時嶼指節緩緩收緊,眼神微微一震,卻仍然沒有插話,隻是看着她,讓她說下去。
懷念輕吸了一口氣,像是從回憶深海中掙紮上岸:“我知道你會回來找我。如果我告訴你,你一定會留下。但我太害怕了,怕你是因為責任,不是因為愛。”
“所以我一個人處理了這件事。沒有告訴你,也沒有告訴任何人。我不敢。那時候我連自己都照顧不好。”
時嶼的手輕輕放在沙發邊沿,卻沒有再動。他的眼睛靜靜望着她,裡面像有很多話想說,卻一時間都被壓在喉口。
懷念勉強笑了一下,笑容淡到幾不可見:“其實那段時間,我想過無數次,如果你知道了,會怎麼樣。但到最後我都沒說出口,直到現在。”
她低頭,看着自己的手指交握在一起,有些發抖。
“對不起,時嶼。我知道說出來可能太晚了,但至少……我不想再繼續瞞着你。”
她的聲音像是一片羽毛,輕輕落下,卻掀起了心底最沉的波瀾。
過了許久,時嶼終于緩緩起身,走到她面前,動作很輕,卻帶着一種壓抑已久的堅定。他沒有多餘的言語,也沒有預兆,隻是緩緩蹲下身,将她輕輕擁入懷中。
他的動作沒有聲響,卻仿佛将整個世界都收進了這一刻的安靜裡。
“我真的從來沒想過……你那時候,一個人,什麼都不說。”他低聲開口,嗓音沙啞,像被夜風吹過的枝葉,微微顫動。
懷念眼眶終于泛紅,嘴唇輕輕抖了一下,卻什麼都沒說,隻是将臉輕輕埋進他的肩窩,指尖緩緩收緊,像是在抓住某種遲來的溫暖。
時嶼沒有再說話,也沒有再問。他隻是将她抱得更緊些,像是在替那個遲到多年的自己,彌補一場早該存在的陪伴。
良久,他再次開口,語氣比剛才更低,卻無比堅定:“不管你經曆了什麼,都不是你一個人該承擔的。”
他停了一下,像要把所有的承諾壓進短短一句話裡,才繼續道——
“以後也不會是。”
風依舊從窗外輕輕吹過,夜色漸深沉。
而他們之間,沉默多年的隔閡,終于裂開一道細縫,透進溫柔的光。
窗外的風吹過松林,偶爾拂過窗紗,發出極輕極緩的簌簌聲。房間裡一盞暖黃的壁燈還亮着,将光灑在床頭,像怕吵醒誰似的,連影子都變得柔軟了幾分。
懷念已經睡着了。
她蜷在他懷裡,頭靠在他的肩窩下方,鼻息淺淺,一隻手下意識地搭在他胸口,指尖微微收着,好像仍帶着一點防備的本能,或是夢裡殘留的緊張。
時嶼一動不動,隻怕驚擾了她。他能感覺到她的每一次微小的呼吸起伏,像羽毛一樣輕,卻真實地抵在心口。
他緩緩擡起手臂,繞過她的肩,将掌心貼在她背後,手掌穩穩地落下,輕拍兩下,又慢慢撫過去。動作極輕極慢,像在撫一段易碎的回憶。
他的眼睛沒合上,反而越發清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