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未作停留,徑直跑到陳黎生的身邊,他垂着腦袋,已經沒了意識。
蘭薔伸手觸過他的脈搏,雖然已經微弱至極,但好在還跳動着。她從懷中拿出一隻瓷瓶,倒出粒雪白的藥丸塞進陳黎生口中,藥丸入口即化,她施法将藥引到陳黎生咽喉處,迫使他咽下。
白雁歸給的仙藥,對凡人應當足以活死人肉白骨了。
她手腕翻轉,牽出一抹微黃的靈力,輕柔地注入陳黎生體内,光彩溢散,水霧般籠罩住他的軀體,雖不能将傷口愈合,但勉強将血止住了。
做完這一切,蘭薔收回靈力,才站在原地思考起來,像是在想下一步該怎麼辦。
危離仍站在一道栅欄之隔的牢房中,沉默着看向蘭薔的方向。
其實他并未看清蘭薔剛剛做了什麼,目光甚至有些虛焦,隻是在腦中回蕩着她方才說的那句話。
我此刻站在這裡,才是命數。
思緒忽然飄回了兩百年前。
神界引天道之力降下的神罰,從來不是一般神仙能夠受得住的。
猶記得那日天昏地暗,目之所及遍布雷電火花,血液都如同烈焰般流淌過身體,所到之處皆若猛火炙烤,從體内到體外,每一寸血肉都承受着爆裂般的痛苦。
眼前時而是刺眼的一片白,時而隻餘漆黑。
遙遠的天際傳來道曠古般遙遠的聲音:“你服是不服?”
這般痛楚交給誰,都該生不如死,躺在地上掙紮求饒。
可危離還站在那裡。
他甚至還笑了。
神火焚身而不倒,即便痛到無法呼吸,已經感受不到自己的身體,他還是想笑。
原來天道之力,也不過如此。
危離擡手抹去嘴邊的鮮血,新的卻又流出來,他也不再管,揚唇露出點尖尖的虎牙。
“不服。”
身邊的雷電似乎驟然變重,打得他幾乎瞬間失去意識,身體都劇烈晃動,虛浮的步伐遊走幾步,自己都不知何處來的力氣,竟又站住了。
天際的聲音再次傳來,語氣中飽含着普度衆生的悲憫,壓得人直犯惡心。
“去盛,你犯下大錯,速速受了你的命數,魂歸天道。”
炸開的滾滾雷電中心,那一襲白衣身影巋然不動,雷電越發猛烈,那白衣竟逐漸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泛出紅色,越來越濃烈。
一聲嗤笑穿越鋪天蓋地的雷電,刺目的光芒照亮他的臉龐,照出一道帶血的笑。
“我此刻還站在這,這才叫命數。”
絲絲縷縷微風穿越百年的時光,将危離的思緒自回憶中拉出來,是蘭薔跑回到他身邊,帶起一點風,吹起胸前的發梢。
沒了意識的陳黎生被她背在背上,血液混着髒污全粘得她滿身都是,她像沒看見似的。
目光看向危離,無聲詢問他走不走。
危離視線一轉,掩去眼底神色,心念一動,便帶着蘭薔與陳黎生消失在原地。
幾粒浮塵上上下下,在空氣中輕顫。
。
蘭薔那間小小的客棧房間,前後不過半日時間,被她扛回來兩個人,此時一個站在地上,一個躺在床上,他們幾個人和兩隻鬼圍成一圈看着。
蘭薔三人的神色有些複雜,你看我我看你,最後白雁歸将一隻帕子塞到蘭薔手中,推了她一把。
蘭薔:?!
她死死盯着白雁歸,後者已經和楚十真退出三步開外,目光鼓勵地看着她。
蘭薔:“……”
她咬牙,一點點挪動過去,到床邊的沈禺銘身邊,僵硬地把帕子遞給他。
“你……能不能别哭了?他沒事,我發誓。”
沈禺銘轉身,露出兩隻腫成核桃的大紅眼睛,驚得她下意識後仰,抿着唇連呼吸都屏住。
這七尺男兒有種當衆劫囚,看見蘭薔背回陳黎生時,當場哭成個淚人,止不住的那種。
到現在,白雁歸把完脈,列出藥方叫人去買藥,過了好一陣子了,他還沒哭完。
沈禺銘擦着眼淚,“都怪我,要不是我如此沖動……都怪我……”
眼見着他又要開始新的一輪,蘭薔拔腿就跑,要将白雁歸往前推,兩人争後恐先,你推我搡,在桌邊對峙起來。
“客官您的藥——”
方才給完藥方門沒關嚴,掌櫃的似有急事,提着買好的藥跑上來,見門沒關,便一把推開房門,笑着将東西擱在了桌上。
擡眼就看見拉拉扯扯的蘭薔和白雁歸。
他大驚失色,趕忙不好意思地轉身,“非禮勿視非禮勿——”
對上了沈禺銘哭紅的眼睛。
他“視”不出來了。
不過這人看上去……怎麼好像在哪見過?
這衣着,這頭發,這身量,嘶……
掌櫃突然瞪大眼,整個人差點厥過去。
他今日看熱鬧站在最前排,目睹了劫囚全過程,那劫囚人從他身邊飛過去,他看得清清楚楚。
這不就是那個通緝犯嗎!
掌櫃倒吸一口涼氣,隻希望是自己看錯了,又移開目光想假裝自己沒看見。那劫囚人是蒙面,肯定是他看錯了。
而後看到了床上的陳黎生。
劫囚人不确定,這位可是見過幾千回,全城百姓老熟人了。
掌櫃靜止一瞬,猛地蹦起,接連退後好幾步,竟一翻白眼,當場暈倒在地。
這下是真厥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