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除夕,崔家各房主君皆會去祠堂祭拜,待得三位主君歸來,立雪堂中的團年宴便正式開了席。
老夫人與長甯公主端坐主位,高幾下,男女分列左右。
二太太王氏瞧着青凝在老夫人面前開了臉,便單獨為她設了席位。
葉氏滿面堆笑的引着青凝于自己身側入座,眼底卻藏了又幾分不悅,這孩子,越來越不成體統了,竟也妄想上崔家的席面。
飲下第一杯團圓酒,老夫人掃了一眼廳中的兒孫們,略帶遺憾:“今日若是大郎也在該多好。”
今日獨缺遠在邊關的崔侯爺。
說完也不待衆人寬慰,轉了口風:“今日另有一樁喜事,靈毓已是年滿十五,前幾日又正逢生辰,今日我便做主,替她補上這及笄之禮。”
她朝身側的長甯公主點頭:“勞煩公主。”
長甯公主一身妃色宮裝,金線繡制的大團牡丹花層層疊疊盛放在裙角,繁複的發髻上墜下點翠步搖,她揮揮手:“無妨。”
崔靈毓聞言出了席面,謝過祖母與長公主後緩步上前,水綠色月華錦,挽了一條丁香披帛,在這年節穿略顯清淡了些,倒也趁得她清雅出塵。
長甯公主接過一枚碧玉簪,替她簪于發間,二太太王氏随即開了口:“我們崔家又多了一位嫡出的娘子,生得又這般出挑,往後老夫人可不許太偏心了去。”
老夫人便要笑着來打她的嘴,幾位妯娌也忙着恭賀葉氏幾句。
崔靈毓回到席位上的時候,伸手摸了下發間的玉簪,她微微轉頭去看青凝,問:“青凝,好看嗎?”
青凝笑着贊她:“好看的”
崔靈毓便更加志得意滿了幾分,回正了身子不再理她。
席面上的菜色上了五六輪,亥時一刻才撤席,老太君撐不住,先去歇了,小輩們在正廳中升起了紅紅火火的炭盆,映得冬日的夜色也暖融了幾分。
女眷們約着玩飛花令,二太太将一直沉默的公孫氏推了一把:“這飛花令怎能少了公孫姐姐,公孫姐姐,今日你可要替我多赢幾次。”
公孫氏還未出閣時,便已是盛京赫赫有名的才女了。
如今她雖是大房的妾,二太太并未喚她姨娘,倒是尊稱一句公孫姐姐,可見她在崔府也是受人敬重的。
長甯公主百無聊賴,原本是要起身離去的,聽見這聲公孫姐姐忽而頓住了,她轉身去看燈下的公孫氏,衣着樸素,神情沉靜。
才華橫溢,亦有風骨,這便是崔溯喜歡的女子呀,想來亦是世家大族最期待的宗婦。
她忽而有些不甘心,揚聲道:“飛花令,算本宮一位。”
二太太吃了一驚,實是沒料到,這位金尊玉貴的公主殿下會同她們一處玩飛花令,忙喚小厮搬了軟墊玫瑰椅來。
今日的飛花令乃是以“花”字為準。
既然公主來了,自然無人敢開口,都畢恭畢敬的看過來,等着長甯公主起頭。
長甯公主往玫瑰椅上一坐,瞧見這許多雙眼睛,張了張嘴又愣住了。
她這幾日耐着性子看了幾本詩集,還以為自己開竅了,現下被這些眼睛一看,忽而又做不出來了,這勞什子詩句,她本就不善此道。
長甯公主的臉色不太好看,廳中的女眷們也無人敢催,一時有些無言的尴尬。
火盆中的木炭噼啪一聲,長甯公主終于耐不住,随意指了個陌生面孔:“來。你來替本宮起頭。”
青凝:“......”真是好巧不巧,她也不會作詩。
内堂詭異的靜默,連卷簾之外守夜的郎君們也注意到了,隔着簾幕,往内堂張望。
青凝隻好沉默再沉默,就在長甯公主面露不耐時,才終于聽見她道:“公主,我....我不會作詩。”
場面又尴尬了幾分,崔靈毓忍不住,嘴角微微彎起了嘲弄的弧度。
二太太正要打圓場,卻見青凝不緊不慢的看向公主,她說:“公主,我本不善詩詞,可我善珠算,會胡語,長刺繡。”
這世間評價女子之才,無非琴棋書畫,德言工容。珠算胡語,皆是些上不得台面的本事,崔家幾位夫人聽得直皺眉,二太太忙給葉氏使眼色,要她管束這位四房的表小姐。
葉氏倒是沉得住氣,陸家這孩子如今心氣高了,總要出幾次醜才能曉得自己的身份。
青凝卻并不在意旁人的臉色,對着長甯公主行禮:“我八歲那年進京,曾在校場遠遠見過公主一面,那時公主您一身烈烈騎裝,彎弓搭箭,正中靶心,好不飒爽。我記了好些年。于騎射一道,相信府中的女眷們亦無人能及得上您。”
“公主,人各有所長。”
長甯公主微頓,竟還有人記得她烈烈騎裝的模樣?
隻她想起崔溯看向公孫氏時欣賞的目光,忽而自嘲的笑了一聲:“那又如何,騎射也好、胡語也罷,于這附庸風雅的世間,皆是下乘。”
長甯公主話雖如此說,目光卻落在了這位陸家小娘子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