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劣酒瞧來渾濁,見不到底,酆如歸為防這些劣酒中别有古怪,指尖一動,盛着劣酒的七隻酒壇當即全數碎作了一地,其中的酒液或直接撲打在了地面上,或簌簌地沿着木架子往下流淌而去,沖天的酒氣随即彌散開去,激烈的辛辣之中又含着腐朽氣,教人隻聞上一聞便頓覺有些不适。
酆如歸酒量爾爾,一聞,便略略發醉了,他掩住口鼻,細細觀察着酒壇碎片。
姜無岐自小出家做了道士,從未飲過酒,雖未有醉意,卻是蹙緊了眉尖。
而那梁景文則是不及抗議酆如歸毀了他的藏酒,便醉死了過去,癱軟在地。
忽地,姜無岐瞧見有一點銀光從層層疊疊的碎片底下洩露了出來,他蹲下身去,小心翼翼地撥開碎片,入眼的是一枚小巧玲珑的銀耳墜,墜子上鑲嵌着一顆打磨得十分圓潤的翡翠。
這酒壇中為何會藏有一隻耳墜?
他側首望着行至他身旁的酆如歸,壓低聲音道:“你道你适才聞到了屍臭,這耳墜的主人難不成早已死在了此處?”
“由這耳墜的樣式判斷,這耳墜的主人應當是位妙齡女子,一妙齡女子為何會孤身來到此處?她又為何要将耳墜藏于酒壇之中?”酆如歸瞥了眼梁景文,“這妙齡女子不是在此處與情郎幽會,便極有可能是被囚禁于此處,但倘若是前者,她并未将耳墜藏于酒壇的動機,她如若要将耳墜作為定情信物,濃情蜜意之時,取下來贈予情郎也就是了,由此看來,十有八/九便是後者了,這耳墜即是她指認兇手的證據,至于她是否死在了此處,尚且不知。”
他語氣一沉:“這密室建于梁景文床榻之下,可見那梁景文縱使并非主謀,亦是幫兇。”
他說罷,不緊不緩地将這密室走了一遍,末了,他又回到姜無岐身旁,輕咳一聲:“此處的屍臭甚是刺鼻,決計不是一具屍體能造成的。”
姜無岐歎息道:“換言之,這密室内曾死過不少人?”
酆如歸仰首望住姜無岐,一字一字地道:“不下二十人。”
“不下二十人……”姜無岐一怔,“你能聞到屍臭,貧道卻是半點聞不到,想必這不下二十具的屍身在死去後不久,即被處理幹淨了,故而殘留下來的屍臭不足以供貧道辨别。”
酆如歸微微颔首道:“應當是如此,且這密室久不通風,極其潮濕,生出了不少苔藓,又有腐朽味與酒氣,屍臭混于其中,你辨别不出也是尋常。”
姜無岐沉思片刻,問道:“你能否由屍臭斷出屍身是男是女?”
酆如歸搖首道:“怕是不能。”
“貧道方才去追蹤那女鬼,可惜未尋到她的半點蹤迹。這逢春城算不得小,本朝對女子管束甚嚴,她一少女,縱是出身貧苦,疲于生計,亦不能時常在外行走,然而她卻能藏匿得如此隐秘,貧道認為她生前應是居于此地,我們隻消去打探一番,必然能有所收獲。”姜無岐推測道,“許這不下二十具的屍體中便有她的一具,那她來吓那梁景文的緣由便說得通了。”
“不過我們現下無法斷定那女鬼是否當真來了梁景文的卧房,我們亦無法斷定梁景文先前所言是否可信。”姜無岐并非胡亂推測之人,酆如歸又出言問道,“你有何依據?”
“依據麼?”姜無岐回憶道,“那女鬼被你困于烏鴉的肉身中後,終日撲騰着雙翅,掙紮不休,直欲從籠中出去,但今晨,你飛身去救那孩童,貧道提着鳥籠子到了你身側之時,她卻分外安靜,貧道當時不曾有疑,可如今想來,她恐怕是瞧見了梁景文才如此的。”
酆如歸順着姜無岐的思路道:“所以她受盡苦楚都要脫離烏鴉的肉身,便是為了向梁景文複仇,因為梁景文害了她的性命?”
姜無岐答道:“這須得向梁景文求證了。”
酆如歸思及梁景文适才那一番熟練的挑撥離間,嗤笑道:“但那梁景文慣于僞裝,又滿口謊言,怕是不會吐露于自己不利之言,假若承認了自己手上沾有鮮血,縱然他能接上左手,都考不得那會元、狀元了。”
在倆人說話間,佯作醉酒的梁景文見無人注意到他,立即從地面上爬起來,急急地往石門奔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