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聞扶來了。”
剛養好傷的聞扶一進宮就被賀玜召進禦書房。
今日賀玜沒有穿龍袍,召見時也未談及公事。
“不知陛下召臣來,要臣為您分憂何事?”聞扶問。
“坐。朕無事,同你唠唠家常。”
可賀玜說着唠家常,語畢後,又不發一言。
聞扶心中歎氣,再次起身恭敬問:“陛下有事不妨直說。”
賀玜昂首視他,手上敲摩着簡卷,沉靜一瞬,眉鋒微揚,“聽說朝中有不少老臣給聞将軍說媒,至今都未促成一段佳緣。”
聞扶一怔,低頭回道:“臣重心于朝堂,當銳意進取,心系社稷。暫無打算娶妻生子。”
聞此,賀玜挑眉,頗為贊賞地點點頭,随後垂眸,悠悠攤開手上的簡卷:
“聞扶,字翼之。三十有二,雙親與胞妹于八年前邊關戰殁。十四歲中秀才,二十參加殿試,沒去。”
他擡眼,看向聞扶,“好一個棄文從軍。”
聞扶未應。
“聽說聞将軍曾經有個妹妹,不知是個什麼性格的?”
聽到這,聞扶的臉色似有微寒。
賀玜又道:“是朕十分敬佩,十五的年紀為國戍邊,有此将才,天齊之幸。”
聞扶諷笑一聲:“陛下過譽她了,她進營不足三月,到死也不過是個毛躁任性的卒兵罷了。”
他說得輕描淡寫,語氣中還裹挾一抹冷嘲。
賀玜沒說話。
空氣安靜的那瞬間,聞扶再度張了張口,那些嘲諷的話語頓時像是被喉嚨裡的酸澀繩索勒住,怎麼也說不出來了。
“一兵也是将。她很厲害,比得過大多數男兒,沒給你丢臉。”
賀玜眼裡沒有戲谑沒有玩笑,那是以位君王的角度去認可她,敬佩這位滿腔抱負,不拘閨閣的勇敢少女。
聞扶身上沉重的胄甲比以往都要沉,壓迫住他的胸腔,令他呼吸不過來。
“她要是聽見陛下這般誇她,心要高到天上去了。”
聞扶低喃道,語氣前所未有地寵溺,還帶着一絲酸澀苦笑。
賀玜視着一度要失态的聞扶,眉鋒一挑,擡指将簡卷勾合,看了眼時辰,緩緩道:
“聞将軍,常家聊完了,回去歇着吧。”
又恢複往常那個冷傲不屑的口吻。
聞扶錯愕地看了眼賀玜,低頭沉默,恭身,拱手告退。
他出了禦書房,見陽光刺眼,不禁擡手遮掩。許久,才放下袖子,露出泛紅的眼尾,大步離去。
經過一處池台時,聞扶呼吸一滞,頓住腳。
竹影婆娑,遮蔽日光,兩側流泉叮泠入池。
女子一身藍衣,手持長劍,身姿輕盈,劍光如雪。舞動間似有風嘯之聲,劍影重重。
招式之間,猶如畫卷展開。将周圍一切景色壓于劍尖之下。
聞扶本該離開,可女子手中之劍宛有生命般,一招一式都淩風生動,讓人目不暇接。
他怔然一喃,想起了早亡的丫頭,若至今日,她也該有這麼大了...
沉痛伴着愧疚一下卷襲他心間,陷入一陣隐忍痛苦的情緒後,他再次擡頭,卻不知何時女子已武劍結束,立于亭台之中,看着他。
看着他未曾遮掩住的失态。
那一刻,聞扶被人窺了過往,如臨陣前暴露的軟肋,自亂了陣腳。
他幾乎是迫切又難堪地逃離慈粼的視線。
“聞将軍,這書中有些内容看不明白,可否教教我?”慈粼手持一本古書,揚聲問他。
風止,樹靜,一段封印已久的記憶沖擊聞扶腦海-
“哥哥,今日是我生辰,你就沒什麼要送我的嗎?”
明豔的陽光同少女一齊從男子的窗棂外透進來,少女梳着高高的馬尾,撐着半個身子,問。
“我在遙觀樓替你定了宴,也給你那些狐朋狗友邀了貼。”
屋中埋頭看書的聞扶知曉妹妹性子,提前定了最合她口味的酒樓。
聞搖表情一屑,撇嘴道:
“沒啦?哥哥,你生辰我還送了你上好的松花石硯呢,為此還答應了那賀冉的遊湖。妹妹我可作出了巨大犧牲!你就沒什麼要回送我的?哥哥真小氣。”
“說到這松花石硯,我還沒說你。專供皇家的硯台,你也敢拿回來?”聞扶頭也未擡,訓斥道。
“我...是賀冉那小子非要給我。我本是看不上的,還不是想着家中有個書呆子哥哥,不然我才不要。”
說着,聞搖翻了個白眼,小聲抱怨道:“那你不也收了麼...”
沉迷書卷的聞扶似感受到小妹的情緒,翻書的手一頓,默了幾秒,從抽屜拿出一本書,放于桌上角,又繼續看書:
“送你。”
聞搖遠遠望一眼那桌上,面有不悅:
“哥哥你讀書已經夠呆了,我若再看,家裡豈不兩傻...”
得到聞扶一記警告後,聞搖努努嘴,沒再說下去。
“不要算了。”
聞扶将書放回抽屜,眼尖的聞搖連忙阻止道,“等下,這書?”
她仰着脖子瞅着聞扶手中的古皮書面,從窗棂翻入,步步移挪:
“這該不會是...”
“練兵實紀?!”
這是聞搖心念很久的兵書,奈何哥哥一向禁止她舞刀弄劍,沒想到今日借着生辰,竟給她悄摸整來了。
“是抄本。還是托了父親的關系弄來的。”
聞扶瞥了眼聞搖那合不攏的笑,擡手按住她伸來的手:
“書可以給你,但至年關前,不可亂跑,老實待在府中,能做到嗎?”
聞搖一頓,氣呼呼地看向鐵面冷血的聞扶,見他一副沒得商量的神情,她咬牙切齒道:
“好,我答應。”
先把書拿到手再說。
聞及,聞扶手一松,趕人道:“可以出去了。晚上早點回府。”
聞搖扯過書,好生愛惜着,走前暗暗瞪了一眼聞扶,憑什麼他可以為了自己喜歡的事情努力,她隻要一提習武進營就要把她關在家裡!
不行,等母親年關回來,她一定要說服父親母親,帶她一起随軍。
離家裡這位無情自私的兄長遠一點,離這澆風薄俗的京城遠一點。
從聞搖拿到書後,倒也安分了幾日,在她的院子裡比比劃劃。當遇到晦澀難懂的劍術招式,便去找聞扶。
他讀書多,給她翻譯解釋應是沒問題。
“哥哥,這裡面有一些意思我看不懂,你教教我?”
剛從外面回來的聞扶隻瞥了她手中的書一眼,冷身而過,“看不懂就别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