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格外配合地在殊黎面前低頭，露出被水淋濕的後腦勺，任她讀取記憶。

湊近之後，殊黎才發現楊悅渾身都是水。

濕漉漉的，不斷又水珠順着衣角、袖口、下颌，砸向地面。

殊黎指尖撥開它的碎發，觸碰到濕冷的枕骨。

眼前驟然一黑。

－

“楊悅....楊悅！别睡了！！”

殊黎頭痛欲裂地睜開雙眼，就直直對上一張放大的圓臉。

單琪見她醒了，恢複平日裡笑嘻嘻的模樣。

“你可真行，數學課都敢睡，要不是我給你打掩護老頭發現了你就慘了。”

“放學了？”

殊黎聽到自己揉着眼睛問話，嗓音低啞，有一點點鼻音。

是楊悅的聲音。

她在楊悅的記憶裡。

“當然啦，天都快黑了好伐？”

“這麼晚了？我得回家了！”

楊悅慌裡慌張的起身收拾書包，剛收拾到一半就被單琪攔住了。

“哎哎哎，你這麼着急幹什麼？等會兒有可有好玩的。”

“什麼好玩的？”

殊黎跟着楊悅的視角掃視教室一圈，血紅的夕陽透過窗戶躍上補習班的其他幾個學生身上，金燦燦的。

她不出意外地看到了這個時期的宋曉芳。

劉海有點厚，臉上帶着乍眼鏡，眉眼幾乎被遮擋完了。

可能是因為上了一天課，她本就不整齊的碎發被撓得往外翹，看上去有點呆。

“我不想玩，我要回家，我爸媽還在家裡等我呢。”

她聽到這個身體發出不滿的抗議，似乎意識到了單琪嘴裡說的是什麼。

“玩不起....”

單琪沖她翻了個大大的白眼，這時已經有人慢慢将宋曉芳圍了起來，單琪尖叫着笑了兩聲，急忙沖上去補包圍圈。

八個人瞬間湧到一起，桌椅被随意推到角落，楊悅剛好被阻了去路。

見幾人已經開始“玩笑”，楊悅抱着書包沉默地坐在一邊，祈求着這些人趕快結束。

尖銳的笑聲整天，宋曉芳傻傻地站在原地不敢動，直到意識到這些人在對她肆意取笑。

楊悅面無表情地捂住耳朵，目光不自覺地落在宋曉芳身上。

這樣是不對的，她想。

但她做不了什麼。

楊悅不是一個勇敢的人。

幾個人玩了半個多小時就結束了，宋曉芳書包都沒拿哭着跑了。

畫面驟然一閃。

空氣裡是雨後潮濕的氣息。

殊黎還沒反應過來，一陣接一陣的迷茫和恐慌沖上她的心頭。

怎麼了？

“快跑！！”

“别傻站着了！！！”

一個又一個熟悉的補習班學生經過她的身邊，不忘好心大聲提醒她趕快跑。

“站住！！”

不遠處傳來女生的怒吼。

楊悅反應過來，是宋曉芳的姐姐來堵他們了！

可她沒有參加，也沒有欺負宋曉芳。

有一名學生經過，拽了她一把，恐慌急促的氣息蔓延。

楊悅下意識跟着跑了起來。

她跑得不專心，雨後地面又太滑，一連兩個趔趄後被狠狠揪住了衣領。

她不出意外地承擔了高年級女生對其他八個人的怒火。

楊悅不夠勇敢，也不夠果斷，甚至不夠機靈。

她沒法解釋自己沒有參加那天的“遊戲”，也沒法解釋自己為什麼下意識要跑。

于是她被揍慘了。

幹淨的校服上布滿了污泥，腦袋發懵的楊悅地一瘸一拐向家裡走去。

畫面漸漸扭曲。

又是陽光燦爛的一天，青春盎然的初三四班教室裡，年輕的班主任在講台上講話。

楊悅坐在最後一排靠窗，臉上沒什麼表情。

她看到宋曉芳正和人笑着偷傳紙條，好像是補習班的。

她向後挪了挪椅子，被角落裡塞滿的公共雜物阻攔。

楊悅歎了口氣，默默在演草紙上寫寫畫畫。

好想趕快回家啊......

又是幾個畫面快速閃過，不過看不太清。

最終，周圍場景逐漸穩定。

“嘩啦啦——”

殊黎發現自己站在教學樓前，耳畔是震耳欲聾的雨聲。

暴雨。

她有種強烈的預感，這會是她要的那段記憶。

.....

大雨瓢潑，豆大的雨珠瘋狂砸向地面，飛濺出細密的水花。

無數人頂着雨傘、書包、雨衣，沖入雨幕。

今天周五，離開補習班的楊悅即将擁有整整兩天的假期。

“今晚肯定有熱乎乎的排骨湯喝。”

殊黎聽到楊悅在小聲嘀咕，她跟随身體的視線，穿過重重雨幕，望向遠方的模糊建築。

根本什麼都看不清。

但她知道，這是南牆方向，更準确說，是她家的方向。

肩膀驟然被雨水打濕。

楊悅頂着書包，沖入暴雨之中。

這裡離學校大門要跑一小段路，伴随着幾道沉悶的雷聲，殊黎聽到身體内越蹦越快的心跳。

她能感覺到，此時這具身體非常興奮，充滿了即将歸家的喜悅。

雨越下越大，很快打濕了楊悅的校服外套。

暴雨之中，一名穿着黑色雨衣的男人持着雪白的刀沖向校門口的學生。

尖叫聲被大雨遮擋，待楊悅反應過來時，她已對上雨衣男陰沉的目光。

跑。

快跑！！！

暴雨之中的地面一樣的滑，楊悅沒跑幾步就狠狠被抓住了衣領，這一次，她迎接的不是拳頭和巴掌。

而是尖刃捅進心髒的刺痛。

又有同學來到校門，但無人敢喝止，見到血淋淋的刀尖叫着四散而逃。

雨又下大了，雨衣人見沒了機會，轉身逃跑，隻留她一人倒在泥濘裡。

遠處傳來鳴笛。

以及不緊不慢地腳步聲。

“哒”、“哒”、“哒”。

清晰地腳步聲停在了她的面前。

一隻蒼老的手輕輕擡起楊悅慘白冰涼的下巴，上下打量。

殊黎跟着虛弱的楊悅擡眼，看到了一個舉着黑色雨傘的老人。

他帶着斯文的眼鏡，左邊眼角紋着半隻殘缺的羽翼，是青色的。

他正慈愛地看着瀕死的楊悅，像是在透過她的雙眼與殊黎對視。

“好孩子....好孩子.....”

老人的聲音非常溫柔，為她輕拭臉頰滾落的雨珠。

不斷有鮮紅的血液從楊悅的胸口湧出，又被大雨沖刷成淡粉色。

“就是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