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醫後來獨自研究病症,想弄清原委再作打算,眼下輪值去了别的營地,這個月都不會回來,沙鎮的事就此擱置。
萬花們來自異地,租的院子偏,面朝一片沙海沒什麼守衛,也并不對普通人設防,才被一個沙鎮人直接闖入。偏巧他們還是習武的門派中人,這裡居民敬畏有加,并不敢作出格之舉。
他原以為他們醫隊來此逗留幾日便走,誰知會來問沙鎮的事。
隻是,沙鎮祭司曾将他拒之鎮外,要立刻知道病症原委,恐怕要再闖沙鎮。眼下正如蘇萬花所說,去了便有無窮麻煩。
姚師姐正奇怪不就是個祭司,哪來那麼大事?
隻聽駱校尉繼續說下去道:
他們方才一人一言,說得多也說得對,但據他這幾年的了解,此地人文風物全然不似關中。
關中有設郡縣,大小城有坊市,管理起來井井有條,漁樵耕讀居有定所,有律法、有條文,并不會雜亂無章。
而塢城也好、沙鎮也罷,建起來之前,這片荒涼地裡的人不是遊牧走商,便是劫掠為生。他們被招安定居不過幾十年,城主也是選出來主溝通互市的。他們還未學會關中的生活習性,不少地方還是從前的樣子,放牧或劫客商,朝不保夕也不信安定。倘若有大巫、有祭司,那他們便會唯此人馬首是瞻。
塢城開發綠洲水源,唐廷時不時送來補給。他們除了偶爾打打馬賊也無甚緊迫戰事,城主随和無甚脾氣,居民也樂得在此地住,還是安全的。
可沙鎮沒有,沒有鎮長,也沒有駐紮軍,還不與唐廷互市。居民沿襲了放牧或采集的生活,至今還是祭司說了算。
祭司說你是神,你便是人人景仰的神,祭司說你是鬼,恐怕你會被當場撕碎。
簡師兄頓時有些不可思議:“那些文明古城覆滅了要千年,遺迹都快沒了,他們一個小鎮祭司什麼呢?”
“水源。”駱校尉道。
“什麼水?”蘇萬花問。
“沙鎮興盛時有許多水源綠洲,他們的駝隊依靠水源曾壟斷這一帶的商客、聚過無數财富。現在敗落了……不過還剩一口井。”
“一口?”
“對,一口。就算這一口,也是祭祀的對象。他們信奉水源帶來生命,也信惡靈奪走生命。雖祭司未明說,可他們關起病患,想來是要靠井水治愈。”
簡師兄更有些不信:“喝水就能行?那治不好呢?”
“有罪,該死。”
駱校尉利落沉重的幾個字,令在場之人驚駭無比,這隔着風岩的沙鎮居然是個蠻荒詭地。
“那硬闖呢?”蘇萬花沉聲問。
“老弱婦孺皆信祭司,恐怕會第一時間抵擋來犯者。”駱校尉道。
莊師姐倒抽一口冷氣:“這是怎麼回事?”
駱校尉這次重重一歎,顯然他進沙鎮時被包圍,不是不敢打,是根本下不去手。
簡師兄明白過來:“常道‘良言難勸該死鬼、慈悲不度自絕人’。縱然我們想治,他們若不想活……”
“誰說不想活?”姚師姐怒目而視,單手一指那屍首,憤然道,
“怎麼就不想活了?他不想活,為什麼還要跑出來?他沒說出口的,怎麼就不能是讓我們救他?像他這樣的,隻要一個想活,我就試着治。”
一席話從她嘴裡說出來,仿若鬧脾氣的口吻,駱校尉卻為之一陣,苦惱的雙眸随之一亮。
簡師兄聽她雞同鴨講,氣笑:“姚師妹,我沒說不治,别沖着我說。”
蘇槐序乍然扭頭看他:“怎麼治,簡師兄有眉目了嗎?”
不料姚師姐攔在他跟前,飛快地道:“現在屍首還在,也确認它無危險,咱們可以着手驗看。還有那沙鎮不能硬闖,咱們武功底子可不廢。區區風岩,直接攀過去呀。”
簡師兄還沒說什麼,蘇槐序已然拿起了随手抄本,一點點記:
“三月前開始異常,時疫設定三個月。他們采集或遊牧為生,沾染毒草或駝隊帶回。開始症狀不顯,轉急症後加重,曆時一月有餘。塢城人接觸病患一月半未有不适,人不可傳人……是什麼,老鼠?”
“鼠疫不是這般症狀,太宗時有最近記載,可以去翻看。”一直沉默的莊師姐打斷他。
蘇槐序忙劃去,又記:“不是鼠疫。”
“你們……”簡師兄欲言又止,又好氣又好笑,也指了屍首,說,“他能逃出來,必有什麼塢城人不知道的小道。我們縱然不知,也不必大張旗鼓翻山過去。”
駱校尉聞言,立刻找出一張圖,攤在桌上:“我營地圖繪制詳細,諸位可用此物。”
簡師兄一怔,又朝莊師姐道:“倘若驗看屍首,總要有場地。塢城人容不下這些屍首,這有些難辦。”
“好說,我夫人回鄉省親,這旁邊三四間空着。”說話的還是駱校尉。
簡師兄有些掙紮:“若真能找出苗頭、醫治病患,總不能也在此吧?要是找不出呢?”
“如果塢城不便,我們可在城外搭一個簡易醫坊。現在還不知病因病理,真要緊起來火速到臨近城鎮向厲害的同門求援,應該也來得及。”這次是莊師姐答他,嗓音真誠柔軟,令人願意聽進去每一個字。
簡師兄本意從長計議,如此隻得無望一歎:“好罷,先怎麼辦,後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