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世陛下靈魂十分年輕,二十五六的年紀,一看就不是他過世時的歲數。
除非,他在索倫死後,馬上殉葬,才會讓兩人看起來沒有年齡差。
否則,這個雙生子中的弟弟應該是要比索倫那個哥哥,看起來更要年長。
故人在目,這對于沒有死亡痛苦感的索倫來說,像極了小憩片刻,做了個無傷大雅的離奇短夢,就見到了他請進宮來的人。
時間會給人帶來什麼變化,大帝輕松忽略了。
他向來習慣“我”為本位。
索倫輕松微笑。
甚至興味十足地欣賞,對面人那雙漂亮眼睛。碧玉色瞳仁,明淨潤澤,卻一直被人诟病,遭受非議。因為自己讓他姓鄂溫克,但他沒有象征王室高貴血統的黑色。
此時那對眼珠子,飽含豐富情緒——新臨異世的迷茫,揮之不去的憂郁,見到荊棘條的愣怔,以及對上郁戍這個意料之外的人的疑惑不解。
圖陣光芒消弭,殘剩的破敗荊棘斷枝,緩緩沉降。
大帝打量來者。
陛下坦然回望。
百葉結停在幾步之外,沒有出聲,貪婪地用魂靈才有的視線,透過張陌生皮囊,去盡情窺視,帝國曾經第一代至高權柄執掌者的靈魂。腦海中,那人飄然的黑色發絲,時刻蓄蘊着風暴的眼睛,以及那股隐秘玫瑰清香一一成形。
【哦,這是那個貪婪霸道,高踞權位死不松手的人】
【這位該死的不告而别者,還真是陰魂不散。】
【借屍還魂了?】
【找朕前來做什麼。】
【他不懂,什麼是王不見王嗎。】
“Noj lawv, tsis txhob nkim. ”
吃掉它們,别浪費。
索倫對敗落藤枝沒有憐惜,還請百葉結趕緊打掃戰場。
對面人喉結滾動,那些東西對他有緻命吸引力,但他仍沒有再向前邁步,也沒有接受索倫遞過來的手臂。
百葉結站在原地,稍顯突兀,态度卻十分堅決。
應召前來者,并不馴服。
然而,二世陛下身上逸散的絲蘿,誠實又活潑。它們違背主人意志,奔向海流,挽留下其間的荊棘汁液與綠色藤肉,大快朵頤。
乍被叛變,百葉結自嘲,但并不無可奈何。
“koj hais kom ua, lawv yeej xav li txheej txheem.”
你的命令,它們總是奉為圭臬。
既然去吃東西了,也回話了,索倫姑且算剛才是久别重逢的别扭。既然百葉結很快自己好了,他也不是不能寬容。
于是大帝纡尊降貴地向他走去,再又伸出手。
我們一如既往,沒有嫌隙。
對面那個家夥卻不識擡舉,根本不接索倫的手,把它晾在半空。
百葉結抱臂後退,唇角彎而不笑,目含譏諷,語調溫甜。
“Hais, thiab dag rau kuv ua rau koj?”
說吧,又要騙我為你做什麼了呢?
【我猜猜,你一定遇到了麻煩事。】
【不然,也不會喊我過來了,對吧。】
【我親愛的好哥哥。】
【狗屁的一如既往,你還當這是我給你打白工的時候呢。】
索倫,“……”
喊百葉結過來,确實是因為,他能為自己所不能為之事。但是被這麼陳述,大帝不能接受。
骨髓中的控制欲作祟,索倫瞬間就想到,你不是也知道,我的命令,做為我附根而生葉的你,不能違逆嗎。
那你現在,跟我擺什麼臉色。
誰幫我做事,難道不都是他的榮幸嗎。
他生而高貴,受過苦但沒受過羞辱。
像“不開花的荊棘藤”這種蔑稱,無傷大雅。何況,身處以玫瑰荊棘血統為王的羅塞托恩,被叫荊棘藤,本身就是榮耀。
在幾乎無人忤逆的環境裡待久了,某方面的抗壓能力就更低。
百葉結的話不算過分大逆不道,索倫卻感覺自己已經被呼了一巴掌。
伸出的手臂回收到方便蓄力的角度,荊棘藤探出指頭尖,到了嘴邊的“跪下”終是被索倫咬下,換成盡可能溫和的,“乖,别胡鬧了。”
索倫确信自己已經對他極盡忍耐,百葉結卻更加不識擡舉。
他興味十足地咀嚼大帝的字眼。
“乖?”
百葉結挑眉,二世皇帝可能也在權力之巅待久了,索倫這種口吻的說話方式,變得陌生有趣。
簡稱,挑釁。
“重新認識一下吧。”
吃飽喝足的細絲猛地發難,鋪天蓋地席卷而來。
百葉結的指縫間放出無數金色細絲線,直朝索倫過去。
荊棘藤墜入泥潭,隻有巧勁和力道恰到好處時,才會破開些許。
但他的絲線牽連羁絆,網絡密布,索倫前面的還未破完,後面的便已欺身。
寄生植物的最大特點就是,宿主的營養是它的營養,宿主的血肉也是它的營養。宿主把控他的生機,卻很難從武力上直接傷害到它。但是,它對宿主傷害,卻比其他任何東西帶來的,都要大。
前世,索倫不僅是索倫,他還是羅塞托恩的至高帝王。手上能人無數,背後兵甲萬千,與他交手,不必逢面,就已經屍骨無存。
百葉結自不幹蠢事。
于是絲蘿成了大帝手下最得力的一把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