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是我。”風陵瀾緩緩點頭。
畢竟自始至終，他也從未想過在沈若面前遮掩。
紅狐面具下，沈若忽而揚起唇角，眼中倒映出燈火萬千，隻見她緩緩取下面具，臉上竟帶着一種奇異的喜悅之色。
“所以師兄，那隻狐狸，其實是你吧？”
風陵瀾神情一滞。
稀裡糊塗地在沈若面前暴露了身份，此時走馬燈轉而到了沈若手中，而風陵瀾成了那個亦步亦趨跟在身後的身影，一如從前黃沙城初見。
走馬燈中燃着的靈燭，正是二人此前在金絲繭中尋到的那物，此時它在燈籠中發出幽幽火光。
在靈燭的映照之下，周圍的景緻也漸漸發生了變化。
“師兄。”沈若凝眸望向眼前所見，轉頭扯了扯風陵瀾的衣袖。
風陵瀾回過神來，垂眸望去，眼中盡是溫柔潋滟。
突如其來的攻勢，讓沈若略覺招架不住，她眼神飄忽，直言道：“風陵瀾，你收斂點兒。”
狐狸這才換回了那副眉目疏淡的模樣，連帶着那副勾人魅惑的氣質也消失不見。
沈若這才松了口氣，暗暗腹诽風陵瀾的僞裝當真了得。
“怎麼了？”風陵瀾正色望來，見沈若遞來燈籠，伸手接過，衣袍若有若無地從沈若的手背拂過。
好啊你，既然暴露了，幹脆完全不收斂了是吧！
沈若瞪去一眼。
風陵瀾面露無辜。
此時二人同時握着燈籠的提杆，眼前凡是被靈燭照過處，皆現出另一番讓人驚怖的情形。
來來往往的行人變作了另一番模樣，皆沒有影子，面色慘白如紙，眼神空寂無波，活像個紙人偶，而他們手裡的燈籠燃得是青綠幽暗的鬼火。
沈若又松開了燈籠提杆。
眼前恢複了正常。
再仔細比對，兩邊像是相互重合的陰陽兩界。
陰界的燈會顯然詭異得很，街道上的燈籠裡燃着蒼白的火焰，陰森可怖，看得人心裡怵得慌。
風陵瀾提着走馬燈四下環顧，眼神忽地一頓，道：“看那兒。”
沈若應聲轉頭，順着風陵瀾的視線望去，前方恰是一處水畔，不少人正放着荷燈。
右手處忽而一沉，風陵瀾覆着她的手握上提杆。
似乎...沒什麼變化？
不對，沈若雙眸凝起，拽着風陵瀾往前走了兩步。
那荷燈裡燃的，并非是燭火，而是人的魂魄。
眼前恰有一女子端着荷燈放入水中，荷燈觸及黑水河面的一刹，女子手裡的燈籠當即熄滅，而那荷燈燈芯處的火焰卻是一旺，形似活物。
黑水卷着荷燈遠去。
沈若再次松了手，陽界之中，果然不見了那女子的身影。
“跟上她。”沈若沉沉道。
提着無光的燈籠，女子幽幽地在長街行走，沈若二人悄然跟随，眼前緩緩出現了一座橋。
橋上排着長隊，隊伍裡盡是如女子相同的情況，人人手中皆提着一盞熄滅了的燈籠，走至橋上，卻又不見有人從另一邊下橋。
沈若目光怔然：“這裡是...”
“奈何橋。”風陵瀾道。
三界之外，除去作為上界的神界，還有另一處地方，收羅萬千魂靈，引入輪回。
幽冥界。
關于幽冥界的傳聞衆多，人界的話本裡也講了不少，而其中常被衆人提及的，便是那奈何橋。
奈河之上奈何橋，孟婆熬煮孟婆湯。
萬象境中，竟能得見幽冥界之景？沈若略覺詫異。
沈若與風陵瀾一前一後混入了隊伍中，排在女子之後，隊伍緩緩移動，不一會兒就走上了橋，可那最前邊的景緻卻始終朦朦胧胧，看不清大概。
女子消失在眼前。
沈若腳步頓住。
須臾，一道聲音飄渺而出，略帶倦意。
“下一個。”
二人手握燈籠，齊齊踏入。
身後的長隊頓時消失，此時二人立于橋上，四周霧氣朦胧，而眼前立着一黑衣美人，百無聊賴地攪動着面前的一鍋湯。
懶洋洋掀起眼皮，餘光瞥見面前立着二人，孟婆低頭輕笑一聲，隻道：“都到了我這奈何橋還你侬我侬，當真是一對癡情人兒啊。”
“可惜...”
不見後文，便見孟婆随手盛了兩碗孟婆湯，施施然擡起頭，目光觸及那燃着靈燭的走馬燈時，面色一變，霎時間擡起了頭。
孟婆望向了沈若，下意識張了張嘴，卻又陡然噤了聲。
而後，視線一轉，孟婆又注意到立在一旁的風陵瀾，蹙起了眉頭。
“竟是個不入輪回之人。”孟婆喃喃自語，說的話也是雲裡霧裡，讓人摸不着頭腦。
不等二人有所反應，孟婆再度望來，神情冷然，道：“這裡可不是你們該來的地方。”
隻見她拂手一揮，周圍的濃霧将二人齊齊淹沒了去，靈燭被一股不知從何處來的風吹滅，再看去，奈何橋上已不見二人的身影。
須臾，孟婆指尖輕動，對虛空一處道：“人給你送過去了。”
“多謝。”
“客氣什麼。”孟婆懶懶打了個呵欠，順勢瞥了眼奈何橋下排隊的鬼，擡手捏了個分身，繼續在橋上熬着湯。
“給我幽冥界送業績的好事，我自然願意幫這個忙。”
“不過。”孟婆話音一轉，“你們神仙這麼明目張膽的違反規定，就不怕被天道發現？”
對面低低笑了兩下，“這可不叫明目張膽。”
“我們又沒做任何違背天道的事。”
“隻是給某些迷途之人一些小小的提示而已。”
“打住。”孟婆适時出言打斷，“我可不想知道别的。”
對面又笑了笑，自覺噤了聲。
“對了。”孟婆的腦海中忽而浮現方才所見的那道身影，道：“我見到了一個不入輪回之人。”
“不入輪回？”聲音中隐約帶着幾分好奇。
“是啊。和那小神官在一塊兒呢。”
“哦，是他。”對面了然，不見好奇。
片刻，又聽見對方徐徐道：“萬般皆是因果。”
...
再睜開眼，沈若竟是又回到了石窟之中，先前亮起的三幅壁畫此時皆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穹頂之上的一面六道輪回圖。